嘴里冒出一声申吟,我闭上眼伸出手模向那份文件,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在这当口也忍不住求起神佛来。
希望他没注意到我方才的模样,希望我能安全拿回文件;希望我能在拿回文件后的下一秒钟,顺利地将他扫地出门——
临时抱佛脚一点用都没有!
我的手触到的不是平滑的纸面,而是男人略微粗糙的皮肤。
我像烫着了似的急速缩回手,手指缩在掌中,那如雷击似的感觉,却没有那么轻易便可以藏得起。
眼看着他穿着深色皮鞋的大脚,我伸出右手飞快地抽回他手中的资料。我不敢开口,深怕一开口,溢出的不是言语,而是哭声。
模索地将身后木门打开,我不发一语地站到旁边。
他以手指顶高我下巴,颚下便燃起一片火烧……我回避着他的视线,不愿将眼投向他。
“小梢。”他唤我,声音难得的严肃。
我握成拳的双手一紧,那份电击感便锁在我的右掌中。鼓起勇气扬起睫,我努力让唇上的笑不打颤——
“荆先生,合作的事我们下次再谈好吗?”
他的眼搜寻着我的脸,我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我宁愿他什么都看不出。最后,他眼帘一垂,掩住眸中情绪,嘴角微勾,他的声音显得如风似的温柔。
“嗯,我们下次再谈。”
我看着他转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一闭,我将会议室的木门推上,无力地沿着门板滑坐落地。
抬起手,我看着微微发抖的手掌。
视线焦着在手指上,我忍不住以左手使力搓揉着右手中指,我想抹去,但却抹不去……那股像被电流烧灼而过的感觉,一直残留在指上,停留在心底。
如同十年前一样,我再一次明白,所谓的“触电”并不是夸张的形容词,它是真的会发生,而且受震颤的程度,绝非那简单两个字可以形容。
双手捣住脸,我一面掉泪,一面却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哈!炳……哈……”我想骗谁啊?这十年来,我从不曾忘记过他。
事隔十年,我似乎又对同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动了心,这是什么?
诅咒吗?
※※※※※※※※※
“太不公平了!”
午餐时间,我与珊儿坐在人声鼎沸的餐馆里,手上的叉子使力地戳弄着碗里的色拉,好好一盅鲜绿,转眼间便被整治成半烂的不明物体。
珊儿瞄瞄我的餐盘,大眼受不了地朝上翻了翻。
我将所有精神全用在攻击盘中滚来滚去的小蕃茄,一面戳着,我一面发泄似的低声咒骂:“他就这么走进来,嘲笑我、欺负我、把我当白痴耍,他到底以为我是什么?他——”
“你又喜欢上他了。”珊儿低头切着牛排,嘴里十分肯定地道。
“我——”嘴一张,想反驳、想否认,却又明白绝瞒不了珊儿。我叹口气,喃喃的,像要掉泪似的说:“这太不公平了……”
“感情的事哪有公平的?”
“从以前就是如此,只有我一个人在心跳,只有我一个人在心慌,只有我一个受到伤,他呢?他什么也不知道……”头无力地垂下,我的声音闷闷的:“我实在不想再尝一次那种滋味了,那太苦,也太不值……”
“小梢……”珊儿若有所思。“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真的喜欢他?”
我抬起头,一脸茫然。
“你知道的啊。”珊儿分析道:“因为他伤过你,时间扩大了伤口,也加深了他在你心中的地位,于是再见到他后,你自然地对他起了不一样的感觉。现在的你喜欢的或许不是他,让你动心、让你心痛的主因,或许是你记忆里的那份伤也说不定。”
“我……”想了许久,我仍没有答案。
我知道我有些恨他,是不是这种过往的情绪加深了我现在对他的感觉?那么我又该如何呢?情绪混乱,从前与现在混杂成一片,我理不清,也不知该如何理清。
珊儿软了。
“你呀!”她靠近我,压低声音像密谋什么似的说:“要不要试着让他对你神魂颠倒?”
啊?我怀疑自己因情绪失常,导致听力出了问题。
“我是说真的!”珊儿兴致勃勃地拉着我。“你现在就像被什么诅咒给缠住了,你愈得不到,心里就愈觉得他珍贵;愈是得不到,对他的感情反而愈深,他对你没反应,你反而一颗心都悬在他身上,人就是这样——”她做个有力的总结:“下贱。”
她凑向我,如丝的声音彷佛诱惑夏娃偷食禁果的毒蛇——
“如果他爱上你,如果他因你喜而喜、因你忧而忧,如果他真对你死心塌地,你还会自觉爱他吗?他在你心中的地位还会那么高不可攀吗?”
我陷入沉思。
“想想看,钓上他,再甩了他,让他尝尝你曾尝过的苦,这么一想,心里是不是泛起一股快感?”
珊儿的话勾起我心中的恶念……
“我是为你好啊。”珊儿突然软了:“为了他,十年来你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勉强去谈的感情没一段是成功的,现在你如果又任由自己沉入这种暗恋的悲苦里,恐怕这一辈子你都要让自己就这么禁锢在他身上了。”
珊儿的话如针似的刺入我心底。
“再者——”她笑了:“你不是喊着不公平吗?这不正是一个机会?”
“但……但他是芃秀的男朋友啊。”我呐呐道。
“哎,你又不是要抢他的男朋友,只是借来玩一阵子,玩完就还她了嘛。难不成你打算和他玩到天荒地老?”珊儿语带嘲讽。
我急忙摇头。
“算你运气好!”珊儿端起橙汁啜了一口。“芃秀出国去了,两个月后才会回来,多好,这两个月够你钓上荆子衡,再甩了他了。”
“芃秀出国了?昨天没听她提呀。”我十分讶异。
“她临时有事嘛。”珊儿摆摆手,像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怎么?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兴趣?”
“钓人再甩人的兴趣呀!”她嘻嘻一笑。
“我干嘛非得这么做?”扬高鼻,我回避着珊儿的眼。
“不然呢?你要任自己继续陷在这段感情里?然后搞得自己凄凄惨惨?小梢,你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你得懂得去面对自己的情感,而非一迳的逃避。”
“我不是小女孩!”这样的论述让我想起荆子衡,也同时燃起我的怒气。“这十年我可不是白混的,钓一个男人算得了什么?”我被冲昏了脑袋。“我就钓上他,再甩了他给你看!”
“我等着。”珊儿的眼亮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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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坐在办公室里,佩芝的声音单调如催眠曲,对我却像毫无影响,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中午与珊儿的对话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原只是去抱怨荆子衡的无聊行为,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我那无望又不公的情感。
怎会在吃完一顿饭后,我居然得去钓荆子衡了?我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钓上他又甩了他,我……我是哪根筋不对啊?
现在还来得及,打通电话去跟珊儿说吧,说我后悔了,说我中午时神智不清,说的话没一句正经的;说什么都好,只要阻止我再见到他——
我看着电话,没有动。
像沉溺在海里,四肢被厚重的海浪给拖着,我无法上浮,又无法沉至海底,只好就这么悬在中间,活也活不了、死也死不透……
“梢,小梢?”
荆学长的声音钻进耳,我本能地敛住心神,抬头灿灿一笑。
“在发呆啊?”背对着光的他打趣道。
我看着他,不知怎地竟有些昏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