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木门开着,我站在门旁看着会客室里背对着我的男人。
他站在落地窗前,窗帘因微风而轻动,些许暖阳透进,在他周围缀上一层淡黄的晕芒。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知怎地浮起不祥的预感……
强自抑下,我抬手轻敲门扉。
男人转过身——
才见到他的侧脸,我就知道他是谁了——不,或许更早。经过昨晚,今早在听到衡美这个名字时,我已隐隐有所感,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荆子衡,我的学长,而非同学。
“小梢。”他笑得灿烂,唤得亲热,完全无视我僵冷如冰的面容。
“学长。”强自抓回一点自制,我不甘愿地让嘴角微微朝上一扬,省略了握手寒暄那一套。
我手一摆,示意他落座。
“学长是衡美的代表?”我佯作出一点兴趣。
“嗯。衡美是我和正乔一起创建的,他是挂名老板,我是打杂苦工。”他自嘲道。
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从资料里翻出与衡美的合作方案。
“荆先生——”
他眉皱起,眉眼前出现一道沟壑——这是从前的他没有的。
“小梢,有必要这么生分吗?”
“衡美不是一向主张公事公办?”我轻挑起眉回道。
为了与衡美接触,我们用尽任何关系,不知吃了多少闭门羹,稍稍讽他一句也不为过吧。
他咳了咳,脸有些红。
“好吧。傅小姐——”正经不了三秒,他又噗哧一声笑出。“不行,我没办法,在我的记忆里,你还是那个比赛前紧张到发抖,却还硬撑着摆出一副英雄样的傅小梢,我怎能叫一个曾把我的衣服沾满眼泪鼻涕的家伙小姐?更别提这家伙在我面前做过多少傻事——”
“住口!”我胀红着脸喊。“住口!不准你说那些,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傅小梢,我——”
“你?”逗惹起我后,他反倒显得好整以暇。穿着银灰色西装的身体往后一靠,他端起咖啡轻啜,细框眼镜后的眼眸闪着戏谑的光:“我实在看不出你哪里变了……”
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桌面,我才发现方才被他激得整个人站起,手不小心碰到面前的咖啡杯,雪白的杯子滚落桌面,深黑的液体沿着桌缘往下滴,弄得枣红地毯上一片污渍。
“天!”急忙从桌边的面纸盒里扯出一堆面纸来,我先胡乱擦擦脏污的桌面,接着半跪坐在地毯上,试着吸干其上的污痕,偏咖啡己经渗入纤维里,怎么也弄不干净。
一连串的挫折让我气得失去理智,而最主要的挫折来源就是斜前方那双大脚的主人。
这该死的家伙!没事干嘛出现在我面前?
他哈哈笑出声。
“我有事啊。”快二十九岁的男人还假作天真地让尾音轻扬。“我来看看学妹,顺便谈谈合作的案子,这理由够冠冕堂皇了吧?”
这才发现原只是在心里的咒骂竟不小心溜出口,我将手上湿湿的卫生纸团丢进圾垃筒,站起身,扬高头,利落地拍拍裙子,我努力塑造出职业上的端正形象。
这期间,他一迳拿一双深感趣味的眼看着我。
将微乱的发丝顺到耳后,我拿起合作方案,抬头对他矜持一笑。
“荆先生,关于衡美与奥伟的——”
如果是个绅士,对于我刚才些许的失态就该有礼地视而不见,由这点便可得知,荆子卫绝不是个绅士。
“哈……”
我看着坐在我面前捧月复大笑的男人,强抑下想伸手扼住他脖颈的冲动,我靠向椅背,双手环胸,瞳眸冷冷地对着他。
总算他还知道收敛,咳了咳后,他止住了笑。
室里不再充斥着他隆隆笑声,我瞪视着他,唇里吐出的话语如一串冰珠。“很好笑?”
荆子衡点点头,眼里还残留着些许笑意。
“看一个孩子勉强要装作大人样,教人想不笑都难。”
“你——”被激得一股气又冒出,我几乎要像从前一样气得朝他扑去,但所剩不多的理智提醒自己,若这么做,岂不更证明自己的幼稚?深吸口气,我将注意力移回手上几乎要被捏烂的文件。
“荆先生。”我力求镇定道:“衡美究竟有没有与奥美合作的意愿?”
他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你毕竟还是长大啦,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一逗便跳得半天高的小学妹了,唉!”
他假假地一叹:“真让人寂寞呢!”
他也变了。
十年前的他,是个单纯开朗的少年,虽然也爱逗我,但至少看得出只是玩笑;如今的他,让我怎么也看不透,既不懂他话中的意味,也不懂他为何来这一趟。
“我来看看学妹,顺便谈谈合作的案子——”
脑中不其然地浮起这句话,心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两拍。对自己这种小女孩似的反应十足厌恶,我咬咬唇,嘶声道:
“别再把我当孩子看了,你来奥伟前难道从不曾听过任何传闻吗?奥伟的广告部副理绝不是不经人事的女圭女圭,你要寻找年少时的青涩回忆,往别人身上找去!”
这话说得绝称不上客气,依他从前的脾气,早拉下脸二话不说走人;我虽然仍是维持着双手环胸的姿势,但握着臂膀的手也禁不住因使力而微微地发起抖来。
但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呢?是怕他生气?还是怕他走?
还想不出答案,他已扬起唇站起身,绕过长型桌子走向我。
我抱住卷宗,勉强用发软的双腿撑起自己身子;他向我走近一步,我便本能地倒退一步,直到背脊撞到某种硬物,我才惊觉自己已经退到门边。
而撞痛我背脊的,就是半开的门扉。
“不是不经人事的女圭女圭?”他镜后的眼闪着谜似的光。他走向我的步伐,优雅如欲扑向猎物的猫科动物。“那,哪个饱经人事的成熟女子会畏畏缩缩如同你这般?”
女性本能知道此时不是回嘴的时候,往左侧移了一步,我瞄瞄身后洞开的大门,顾不得面子,我打算抓紧时机转身便跑。
完全猜透我脑中想法,他右手撑着门板,顺势将门推上—于是转眼间我不但退路被封,整个人还被困在门板与他之间。
“荆……荆学长……”我结结巴巴地唤。
“现在懂得叫学长了?”
头靠向我,他低沉的嗓音就响在我耳际,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出的鼻息扰动我鬓边发丝……
这一刻,我深切明白,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的荆子衡了。从前的他从不曾散发这种强势甚至威逼的味道;从前我喜欢他,但却从不曾像今日般,如此强烈地意识到男与女的不同。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昏昏然的同时,残存的理智在心底一角发出微弱的哀鸣。
这个男人是芃秀的男友,两人说不定已经论及婚嫁,他怎能——我又怎能——
他的脸缓缓靠近我,我的眼睫无力地合上……
一片阴影罩住我而后又消失,纸张相触的沙沙声钻进我耳,我张开沉重的眼,茫茫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首先意识到的,是他有些刺目的笑;他的眼亮闪闪的,唇角的笑意带着点调皮,将手上厚厚一迭纸递向我,他咧嘴道:“傅小姐,你的东西掉了。”
我一双眼还沉在昏醉里,好一会儿才了解他话中意思。他手上拿着的是方才在我手中的合作方案——我竟连它掉了都不曾发觉!而他刚才如此靠近我,不过是为了俯捡这散落在我脚底的文件。
天哪!我刚做了什么?
脸火辣辣地烧着,我真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我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合眼待吻的模样,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