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俊突然用力一拉,因为闵敏脚上那双挑高鞋跟的缘故,她立不稳,跌到他胸前,邵天俊马上揽住她的身子。这时候他的面庞靠她很近了,他泛着酒味的口气拂到她脸上来。
“我无意吓唬你,或是伤害你,闵敏,”他很轻很缓的对她说,“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是很喜欢你的,打一开始,你就让我特别心动,特别有感觉……而我也感受得到,你对我同样是有一点好感的……”
“我对你有很大的好感!”闵敏说得像是控诉,是对于他所造成的失望,一个激动痛切的抗议。她想挣扎,奇怪的是,他虽不像使了力,却让她挣不开来。
邵天俊在微笑,一味的微笑,嘴里闪着点水光,凑得更近,言语也更温存。“我们是可以进一步发展的。闵敏,相信我,我对你很有心,很有感情,站到我的阵线来,跟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爱你,让你过得舒舒服服,风风光光……”
距离实在太近,邵天俊的面目在眼底变得合混模糊,此时她不是凭视力,而是凭记忆,勾勒出他的形象──总是含笑的眉眼,天生一副令人倾心的丰采,谁见了他,谁都愿意把芳心寄托在他身上,她也曾是那许许多多女子当中的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眼前这个──卑鄙冷血的伪君子!他竟以为可以拉拢她、收买她,拿感情条件来交换她的良心!她不是这种女人!存在闵敏心中,对邵天俊最后那一点期望,终于在此完全破灭了。
她在他臂间猛烈挣扎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一句话要冲出口,却被重重堵回去,邵天俊张口朝她压下来,捕攫住她整张嘴,像要吃掉她似的吻她。
邵天俊自己都感觉得到,他抓着闵敏的手湿而冒着热气。这女人扭动的娇躯,在他的嘴巴下嘤嘤的抗议声,都像是挑拨,越发使他亢奋,他曲起五指一抓,镂蓝纱的衣帛裂了,露出芳洁的肩头来,他的手迫不及待要探入那片半敞的胸口──突如其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提住他的后领口,他整个人被拖开,倒撞在一株刺桐树上,一树的红花瓣簌簌落了他满头。他靠着树干,吃惊地瞠大眼睛。
眼前一个极高大的男子,黑色皮夹克斜落在肩头,冷眉恣目对着他,像出闸的兽,彷佛下一刻就要跳过来,把他撕咬成碎片!“是──你!”邵天俊认得,是与那天开吉普车同一个男子。“你怎么闯进来的?”又惊又怒,回头朝屋子张望。
“找你的保镳是吗?”高腾云冷笑。“他们躺在侧门稍事休息。对了,你的侧门要加强保全设施,那地方和你的胯下一样脆弱。”
邵天俊怒胀着脸,却不敢上前。高腾云将一旁惊魂未定的闵敏勾过来,她喘着:“高……”
不知怎地,他的神色特别的酷寒,连她见了都要怕,他粗鲁的拉扯她,对她说话也像在咬牙,“你来了你不该来的地方,女人,这会也该走了。”
才转身,背后的邵天俊逮到机会就偷袭了,擎着餐桌上的烛台窜上去,往高腾云脑门便敲。
然而斜地里,一条影子的速度比他更快、更猛。邵天俊一个晚上第二次受攻击,这回,翻倒了餐台,他的背脊重重击在草地上。
他半昏了头,晕晕沉沉睁眼时,差点惊叫出来。一条鬼魅似的人影,一脚虎虎地踩住他的胸口,长发披在脸上,露出青森森一双骇人的眼睛,身上挂着斑驳的兽皮,胳臂腿肚硬垒垒的像钢条。
“你……你是人还是鬼?”邵天俊一辈子好强,可是现在他止不住浑身的悚栗。
“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粗哑怪异的腔音一出,又令邵天俊大大的一震,一种阴森命定的感觉袭向他,挑出一肢可怕的熟悉感,就那一?那,他彷佛能够认出这个人,想起他是谁……不过邵天俊少了这点机会,那条黑色的魅影扑到他身上,冰硬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一边厉啸着他听不懂的话。
“你害死了她,宋凌秀!偿她命来,偿她命来──”
见状,闵敏失声急叫:“青狼,不要──你会勒死他!”
她奔上前,被高腾云猛给拉开,他对她吼:“你还护着这下流胚子!”
她也叫:“青狼会闹出人命!”
丙真邵天俊已经给扼得双眼都暴瞠出来,两只手翻过去乱扒乱抓,陡然握住一柄掉了他的餐刀,盲目的举刀便刺──一刀刺进青狼的肩头,竖在那儿抖抖晃晃;血,沿着青狼的膀子流下来,可是他一双手依旧勒着邵天俊,一丝一毫也没有松动。
再下去,邵天俊就要断气了,闵敏的急叫声已成了哭声,高腾云也不得不叱喝:“青狼,够了,这时代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然而青狼此时意识里灌满了仇恨,他没有听觉、没有视觉、也没有理智,一双手像生铁铸成,连高腾云下了死劲去扳,也扳不动它分寸。
情急之下,他只得出拳,结结实实一记,在青狼脑门上。青狼昏厥下去时,那双要报仇的手还箍着不放人。
屋子那头听得见一些骚动了,高腾云奋力将青狼扛上肩,一手去扣闵敏的手腕。她早吓出一身冷汗,还想抽身去探邵天俊的声息,却给高腾云猛扯了走。
“他死不了的,我们快走!”
他的声息总算慢慢缓和下来,绷住了的眉毛、唇齿、脸上的肌肉,也一条条的放松开了。
他的意识还不太安稳,然而靠着一针镇定剂,他睡了过去。
闵敏留在床边,帮青狼把盖好了的被子再理一次,她的情绪没能够平静,虽然高腾云说青狼的伤是不碍事的。高腾云巳给他肩头的伤口缝合,包扎起来。
即使睡着,青狼还是沁了满脸汗,闵敏为他拭了又拭。她疑心那或者是泪?今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忘不掉,而且不能懂得。
可是高腾云什么都没说,他站在门外的廊下,凝成黑黝黝的影子。闵敏把青狼的手轻轻放回去,慢慢起身。
门开时,咿呀一声,高腾云依然未动,但是闵敏将他拦腰搂着了,脸偎在他紧热的胸膛上。她需要他!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和青狼在最险急的时际里赶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月兑身,万一根本月兑不了身……她颤颤吁一口气,最后的一缕惊惶,还盘在心头。幸亏临出门时,她偷偷给报社打了通电话,让同事晓得她的去向,高腾云才能透过周老追出她的行踪……但是牵连了他,还害得青狼挂彩,闵敏毕竟感到愧疚,心里的歉意不知怎么说,只顾把高腾云抱得紧紧的,偎着他不离。许久,察觉他冷僵僵的没有反应,闵敏觉得怪异,抬起头,只见他一脸的阴霾寒峻,那神情比什么时候都要来得悚人,她吃了一惊。
何来这样的表情,闵敏不明白,发颤地唤他:“高……”他不动,她又一声,“高……”
攀住他的肩,摇他。
那张冷脸缓缓低下来,那双眼睛黑宕宕的,还要更冷冽。他开了腔,声音像敲下来的冰块。
“你喜欢他,对不对?你根本不愿意揭发他的。”
闵敏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噤着声,呆呆看他。高腾云的脸色一层一屑的变暗,像渐渐逼近来的赤黑风暴。
“今天下午我就感觉不对,你那么迟疑,那么不情愿,完全失去当初追查实情的那股活力和冲劲。你一定很懊恼吧?没有想到,谁会想到?最后被你挖出来的,竟然会是我们的政治金童,人见人爱──包括你在内──的邵天俊!我几乎可以体会你悔不当初的心情,早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兴匆匆的来追这条新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