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他藐视、不要他反对、不要他误会;她要他嘉许她,欣赏她!老天,他只是一个陌生人!闵敏抬起头,盯住楼外夜色里的大观纪念医院,全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一个把她拿来和“轮胎”一起打比方的男人?经过不安宁的一夜,心头还悬着纠葛,天一亮,闵敏依旧全副精神抖擞,去做她该做的事。
这是她的过人处。
九点不到,她赶到市政府。哇,果然看见一群为数二、三十人的莺莺燕燕,早盘踞在广场上。昨天便得到消息,特种营业人士要向市政府抗议强力取缔。
天气清凉,群莺们更清凉──一律比基尼!警卫要维持秩序,碰上推挤却很为难,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她们向市长要求工作权!市长要把她们送到“妇女福利中心”妥善处理!很有趣,很热闹,也有很多问题必须关心。闵敏忙了一上午,稍有空?,随采随写。
群莺散去了,她还没走,溜进市府大楼,到新闻处、公关室逛一逛,向熟人打招呼。跑得勤快,再加上那么一点敏感度,往往能碰到意外的好新闻。
不过闵敏今天碰上的倒不是新闻,是一个人。
她在三楼大厅,远远瞥见他从电梯踏出来,一直风度翩翩,颀长的身影,其实还没有把握是他,心就先跳了起来。
他偏巧朝她的方向过来,她的心跳得更快。
他看见她了,似有几分惊喜,泛起笑容,快步走过来,道:“闵小姐!在这里碰见?,真是太巧了。”
闵敏脸粉红的,叫声:“邵议员……”
邵天俊他是哈佛回来的政治学博士,家里是中部极有底子的大家族,去年县议员选举,一举就拿下最高票;还不到三十岁,年轻,诚恳,热心,走到哪里都受人欢迎。
尤其受女人欢迎。
因为他的文质彬彬,那常蕴含笑意的眉梢眼角,不算最英俊,但是很迷人的一副相貌。
他是一种典型,让女人把一片芳心寄托在他身上的那一种。
闵敏又觉得一阵臊意了,想到半年前第一次采访邵天俊。他正因为掀了河堤工程的几笔内幕,得罪县、市政府两方,媒体蜂拥上前采访他,闵敏也在其中,挤到他跟前才喊了声:“请问邵议员──”
她脚上一只咖啡色鞋子掉在他裤管下,她愣了,他也愣了,但是他先回过神,俯身下去帮她拾鞋子。
“先把鞋子穿上,再问问题好不好?”他慢条斯理道,眼底闪烁着笑意。
闵敏整张脸烧红起来。隔天,各报几乎都登了一张“邵议员为女记者拾鞋子”的悫铥荂C
闵敏第一次在新闻界是这样出名的。
事后他请闵敏喝咖啡,闵敏一定要请客,他笑吟吟的。“那太好了,欠你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了。”
闵敏心里忍不住直叹息,他真懂得怎么让女人快乐。
“下一次”的机会虽然没有再碰上,闵敏却和邵天俊另外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因为这一场哮天村的灾变。
碧然他是当地出身的议员,他的家族与当地据说有百年的渊源,但是他更具有一种人文关怀,对哮天村种种的问题,前因后果,相当重视,也相当了解。
因而写报导的时候,闵敏找上他几回访问他、向他请益,他索性指定一名助理协助她,提供许多资料。稿子见了报,署名邵天俊的一大捧火鹤花送到报社来,同事围住闵敏,都哗然了。
现在与他不期而遇,依然记得他送的那捧花,心里欣欣然的,问道:“邵议员怎么会到市府来了?”
他笑,“手里一件调解案,不跟市府里的人周旋周旋,还真扳不过来。”
邵天俊之得人缘,也和他一种坦率、不做作的态度有关系。
“谢谢你那天送的花……”她说,俏脸有点热。
“你的“山地悲歌”,非常有力的一篇报导,我很欣赏。”
闵敏的脸更热了。倒不是为着邵天俊的恭维,是他一双直视着她的眼睛。
他忽然抬起银质的腕表,瞄一眼。
“十二点半了,你吃过午饭没有?”
她摇头,她忘了。现在被人一提,饿了起来。
“市府楼上的餐厅不错,一起吃个饭吧。”说着,邵天俊抬手往她背上轻轻一搭,推她向前。这时候的他,倒很果决。
金红色带点法国风格的餐厅,客人不少,但是邵天俊有办法拿到靠窗一个幽雅的位置。
他为闵敏拉出丝绒椅时,闵敏隐约地想:改天她得换套妩媚的裙装,也许是银蓝镶条纹的那一件,找个机会出现在他面前……她把她军装似的小夹克月兑了,披在椅背上。平日夹克、靴子的装束,只是在工作上图个简便而已,其实漂亮的高跟鞋,她也是有几双呢!邵天俊在明柔的灯光下端详她,他系的那条抢眼的铬黄格子领带,结下凹一个洞,像个带了笑的酒窝,她被瞧得不太好意思了,他却开了腔:“光看你,这么漂亮的女孙子,很难想像你也能和大家一样冲锋陷阵的跑新闻。”
闵敏在眼睫下觑着他。这句话让女记者不以为然。
他自己笑了,举起桌上一杯淡酒。“失言,失言,但绝无对?轻视的意思。”他很爽朗地把酒喝掉。“原谅我了?”
闵敏不由得也笑。“只要你不再怀疑我的能力。”
“现代女性就是有傲气。”邵天俊摇头,和她话起家常。“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父亲三年前去世了,”闵敏叹一下。“妈妈跟着兄嫂在美国定居。”
邵天俊扬眉。“这里没别的亲人?”闵敏拿水晶杯啜一口,摇头。他又问:“家人放心你个人在这里?她耸个肩。“他们老催我过去,我不想去。”
“为什么?”
她搁下杯子,双手交叉起来。“我是学新闻的,离开了这块土地,能有什么发挥?”
邵天俊傍予一个肯定的点头。
闵敏反过来问他,“邵议员呢?大家都知道,你在国外有更好的机会。”
“我做的是为民服务的工作,离开了这块土地,能有什么发挥?”尽避是模仿她的口气,他的面色却是严肃的。
两人相对,微微一笑,发展出惺惺相知的那点味道来。
上菜之后,他突然问:“没有男朋友?没有心上人?”
闵敏的心头扑朔迷离地,闪过一条人影,怔了一、二秒,她摇头。
邵天俊笑道:“这么说,要追你是有机会喽?”
“邵议员真爱开玩笑。”
“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他又拿一双闪动的眼睛瞅着她了。
闵敏赶紧低下头,抖开白色餐巾,正耍拿刀叉,一只手却从桌对面伸过来,邵天俊将她的手覆握住。
“闵小姐,我没有让你不愉快吧?”
她心跳着,抬头看他,忽然顽皮起来,说道:“市府餐厅常有记者惠顾呢,邵议员,一个大意,明天报上又给你刊上一张“邵议员牵女记者的手”,你吃得消吗?”
他大笑,把手收回去。但显然他并不在乎给人拍了照片去。
闵敏很想慢慢吃完这顿饭,不要太快结束和邵天俊相处的时刻;然而,她的时间有限,而身为一位当红的政治人物,邵天俊包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他们在三十分钟后,由餐厅下了楼,闵敏小心不使自己过于流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倒是邵天俊直率地说了:“今天这顿饭就可惜吃得太仓卒……”他蓦地想起来似的,“我都还没请你喝咖啡呢。”“你请我吃了饭。”她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