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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魂 第20页

作者:欧倩兮

“宋大人大获全胜,凯歌荣归!”

这话她可听不懂了,按着心跳问:“宋大人又不是去打仗,哪来的“大获全胜”?”

“宋大人是去打仗!兵将乡勇五百人,直捣番窟,把哮天番杀得一个不剩……”

接下来那歼杀的盛况,真真再也听不见了,她只觉得眼前的光天化日瞬间变了色,天昏地暗中,她看到一个人全副武装,提着长剑跨入大埕,他的靴上满是泥巴,满是血迹。

凌秀来到她跟前,她已经认不出他了,因为他那张脸庞的俊秀之色,被一层层的冷酷,一层层的煞气掩盖去了。她彷佛揪着他在哭问,但不自知。

“你骗我……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他们是无辜的……”

“他们不是人,他们该死!懊杀!”

“青……青狼?”

“他死在乱刀下。”

那一团乌云朝真真压下来,她只来得及吐出一句,“我恨你……”人便倒地了。

他来寻她,遍体一道道的刀痕,淌着血恨恨说:“真真,你出卖了我……”

她在梦中肝肠寸断,大喊:“青狼,我随你去──”

然而他丢下她走了。

饼了两天的水沙连,仍旧听得到鞭炮声。当周滚眉在家中的堂厅,认出上门的这位全身素白,面色如雪的美人,居然是闵知县的掌珠,不禁大感惊异,忙搁下烟杆子,亲自扶正青缎垫子,请了上座。

她是来问讨哮天社的始末,只有滚眉这里,能得到一点实情。滚眉是社番养大,与哮天社攀得上一点亲戚关系,正因为夹在汉番之间,他显得很为难。

对于福九,滚眉也颇有些忌惮。只怪哮天社要惹上福九爷,后来又把事端闹大,宋大人不也说了──过去汉人折损在番人手里的,也不只一名妇人、一批皮货而已。

这一听,真真又是一惊,这么说福九迫害哮天番的事项,凌秀是知情的,而他竟然助纣为虐!“也难怪宋大人,他双亲死在番乱中,他对番人一向深恶痛绝,这回大小姐在水仙岩遇劫,宋大人更是放不过哮天社了。”

他这不知是慨叹,还是剖析,真真无心分辨,她只听到下一句,“本来出兵也没这么快,是宋大人得了消息,知道哮天社人藏匿的地点……”

这个“消息”,正是从真真口中说出去的,她想帮助哮天社,反害了他们!她好似血流都冷了,眼泪汨汨而下。

“他……他真把他们杀得一个不剩?”

哮天社是灭族了,滚眉吞吐着说不出口,但是真真看他表情也明白了。

“他们说……一干祸首的尸体被带回来,悬在荒坡示众?”她泣问。

所谓一干祸首,指的是反抗最烈的几名哮天战士。滚眉点头。

“青……青狼呢?”真真颤抖得不成声。

宾眉黯然道:“也在其中。”

真真悠悠晃晃站起来,说:“周先生,带我到荒坡去,我要去祭他。”

荒坡上的风,割过人的脸,冷得像刀子,滚眉忍不住要牙关打格,多半是因为他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缘故。

轿子和马匹都停在山脚下,也不要从人了,由他陪着真真上荒坡,说好说歹才劝得她在这片石砾之前打仗。

“一场激战下来,尸首完整的也面目全非了,谁是谁都辨不出来,”他苦劝。“大小姐,你就在这里遥祭吧,也算表了心意。”

黄纸钱满天里,彷佛化蝶而飞,真真一身缟素,早哭倒下来。滚眉心底的忐忑却越来越深,好像不管他怎么做,都要惹祸。

远处鸦叫声中,一列木架,几具尸身在风里阴恻恻地晃荡,大老远瞧上一眼,也教人恐怖。真真却跪着一步步爬过去,滚眉拉都拉不住。

她害了他!她害了他!真真满脑子凄惨地喊,泪眼朦胧看不清方向,可是鸦群忽然惊起,她抬头──前方的风沙里出现一条人影,伟伟岸岸,长发扬起……真真连眼泪都没有抹清,踉跄爬起,便朝他奔过去,伸臂将他搂住,那副披着豹皮背心的胸膛是暖烈的,她把泪脸贴在那上面。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不会死──你是观音娘娘赐给我的,你不会死!”

被拥住的这年轻人却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往下拉,迫她昂起脸来,面对一柄冷森森的猎刀。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他咬牙一字一字说,“因为我还要来向你索命!是你指点那宋凌秀引兵人山,杀尽我族!”

“你杀了我吧!我甘心死在你刀下。”她流着冷泪,闭上眼睛。

刀尖抵在那如玉的皓颈上,刺出了血滴。青狼的双目也像迸出了血滴,他嘶吼:“你为什么说化不算话,没有帮我反而害我?”

真真睁了眼,透过弥漫的泪水看他,看不清楚,也知他痛苦。“凌秀哥哥骗了我,我求他帮助,才把你族人的下落告诉他,谁知他竟领兵去攻打你们……”

青狼凝立不动,身体却在真真的双臂里颤着,像忍住着无比的苦楚。他陡然把她一推,再不理她,旋了身走。

“青狼,你往哪里去?”她悲声喊。

他顶着风沙回过头来,悲愤中露出冷笑。“族人差不多死绝了,我除了复仇,就只能一人在山林之间苟活。”

激战中,青狼原决心反抗到死,不想负伤的父亲严命他护送巴奇灵和小雨逃命。他不解父亲还是想为部落留下一线命脉,等他将两人安置在安全处,匆匆又赶回去,然而战场已成了死城。

“带我走,青狼!”真真跑过去拉住他冰凉大手,恳求他。“我愿随你入山,做你妻子,为你养儿育女,一生不离!”

说出这话,不唯青狼呆了,真真自己也呆了──她怎能做如此大胆惊人的表达?然而这一字一句都是出自肺腑,都是真心真意!青狼慢腾腾将整个身子转过来,像受到莫大的震撼,那张脸交织着各种情绪──但是,他与凌秀的复杂深沉是多么的不同,真真望着他想,他的神色坦坦荡荡,激动、惊异、甜蜜和悲哀,全部一目了然。

他两手捧住她的脸,双眼又深又沉的看她。“你是说真的,真真?你愿意跟我走,做番人的妻子,过山野的生活?”

用力点头,用力将他拥住,决绝而贞烈。

“爹爹一开始误信詹福九的佞言,凌秀哥哥又是非不分,而我,我害你亡族,害你成了孤零零一个人,这一切,我要弥补!”

“就只为了弥补?”

“不,不只这样!”真真将脸埋入他怀里,喃喃道。

“那还有什么?”他挑起她的下巴,一定要她说。

“还有,还有,你是我在水仙岩向观音娘娘求来的,我向地求一个相爱的郎君,□把你给了我。”

千般的柔情、千般的蜜意,还有那一镂动人的凄楚,却揉进她的语气、她的神色里,青狼再也按捺不了,将她紧紧拥抱。他原以为已经粉碎了的世界,这一刻,都教她给补了回来。

突然间,他们听到远处风起劳动,滚眉也喘吁吁蹭上坡来。

“巡兵来了!”他喊,转对青狼劈口道:“你也大胆得可以,就算你在山上侥幸不死,也该知道这节骨眼风声正紧,莽莽撞撞闯下山,自己送死来!”

青狼牵紧真真的手。“我们走。”

“慢着!”滚眉大叫。“你就这样把大小姐带了走?我回去如何交代,我还能活命吗?”

育狼的眉色一厉。“你若阻止我,你也不能活命。”

宾眉脚一蹭,重重吐一口气。“算我走倒运,走倒运,”他掉头往山脚下一张望。“巡兵即时便到,事实上,这一带都布有防守的人,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闯来的……这会儿你携了个姑娘家怎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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