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也交代他的一部分——他因为及时一闪,机车撞上了山壁,所幸人车都没有大碍。警方放他走。
他赶到市立医院的急诊大楼,所有人都挤在那儿。宛若虽然一身白,但是置身在白色的医院、白色的医师、白色的护士当中,依旧显得怵目而唐突。那样的白纱是非常娇弱的,一折腾,就破旧了。他看著她,为她心疼著。
人推出来,大家跟在后面跑,医师解释病情——左脚挫伤,此外身体倒没有太严重的外伤,比较麻烦的是,倒地时头部受到撞击,造成昏迷,需要进一步检查。
从一个检查室出来,又进另一个检查室。亲友渐渐不支,走了大半,但是后来闻讯赶到的也不在少数,人来来去去。苗家几个人处在紧张而疲惫的状态中,包括宛若在内,都是滴水未进。
到了下午,换了一名医师出来说明,提到立凡仍然昏迷未醒,恐怕脑部受创,这部分的情况不乐观——大家顿时崩溃,立芝放声大哭,苗太太半昏厥在苗教授怀里,众人七手八脚把她抬入病房,歇斯底里的亲友大喊医师护士过来救人。救醒后又与女眷抱头痛哭,一时间,整个病房全是哭声,夹杂苗教授忧愁的咕哝和亲戚的议论。
李弃再也顾不得了,他走过去把宛若揽住,她像破女圭女圭似的靠著他,呼吸急促,全身都在抖颤,他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一块冰。
他不能让她再待在这里受折腾,横竖眼前的情况她全然帮不上忙,苗家自有他们的亲友在场照料。他准备带她走。
宛若失魂落魄的耳语:“立凡他……立凡他……”
李弃安慰她:“医生会照顾他,你不必担心——你穿这样一身耗在这里不是办法,回去卸了装再说。”
突然间,被遗忘了一整天的新娘子受到注意,李弃也遭到质疑,他们诘问他:“你做什么?你要带新娘子到哪里去?”
“新娘子挡不下去了,我要送她回去。”
“你是什么人?这关你什么事?”
他昂然回道:“我叫李弃,我是新娘子父母的朋友,我有照顾她的义务。”
他们谴责,“新郎人还躺在这里,生死未卜,你要带走新娘子?”
“新娘耗在这里,新郎还是生死未卜。”
宛若蓦地感到昏眩虚软,站不住脚,李弃赶忙把她扶紧。众人还要拦阻,李弃终於发怒喝道:
“你们看不出来她已经支持不住了吗?一个人出车祸已经够不幸的,还要大家陪著倒下去?”
说完,他再不理会众人,把宛若抱了起来,完全无视於一路上的众目睽睽,大步离开医院。
☆☆☆
他没有送她回首宅,他把她带回青峰路。
打扫的工人走了,老藤根退回他的砖楼去了,不会再出来,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打扰。
他喂她喝了牛女乃,把一份医师开的镇静剂给她服下,然后将她安置在红木大床上。
她抓著他的手说:“我要回医院看立凡。”
他柔声道:“先睡个觉,等你睡醒,我再带你去。”
她侧躺微微蜷曲著,身子偎在孔雀蓝的绫子被褥间,显得十分弱小。她非常疲倦,不久,即悠悠睡去。
☆☆☆
宛若醒过来,忘记自己长大了,一心惦著要找母亲。
“妈妈?”她在幽暗里喊,然后发现自己的错误。妈妈不会在这里,妈妈和爸爸在一起,而爸爸在天涯海角。
这地方只是某一个保母的家,陌生,安静,床头留一盏晕黄的小灯,露著温暖但是寂寞的光芒。
其实这种情形,她也已经习惯了——打小她和保母相处的时间,一向要比和爸妈相处的时间多,几乎每一个保母都夸奖过她,说她又乖又勇敢又独立,爸妈听了也感到骄傲和高兴,其实他们不知道,她常常是觉得孤单,迷惘,而且自怜的。
她想念爸妈,盼望在他们身边……
宛若怔仲地坐在床沿,房门悄悄地开了,她看见进门的人影,自然而然涌生一股熟悉感,她赤脚跑过房间,把他拦腰抱住,直觉地知道这个人是可以给她依靠,可以给她安慰的。
李弃手扶著她的背,说道:“宛若,你醒了——睡得好不好?觉得怎么样?”
宛若的记忆力慢慢的复原,她喃喃道:“除非我疯了,否则我现在应该是个二十四岁的大女孩。”
“你是——而且你饿了,你一整天没吃东西,”李弃说:“我帮你做了一盘烩鸡肉饭,来吧。”
他顺手把大灯打开,房里大放光明,宛若看见了自己,顿然尖叫起来,“我为什么没穿衣服?”
其实她有,只不过了点,一件小小的细肩带白绸底衣,遮住小部分,露出大部分——这是女子衣著最撩人的比例,给人感觉是她根本就身无寸缕。稍早李弃为她卸装时,已经因此受到根大的刺激。
“没有人能够穿著足够做上十面窗帘的白纱上床睡觉。”他拿过自已一件大衬杉,加在她身上——防的是他自己。他太有自知之明了,不顾一切也是他的特长,不顾一切之馀,他会把别人的女人变成自己的,何况如果本来就是他的……
宛若瞥见披挂在一张扶手椅上的新娘礼服,所有一切回到脑海,她掩住嘴,跌坐在床边。“天呀,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她猛抬头,惊慌不已。“立凡!立凡他——”
李弃双手按在她肩膀上。“你冷静一点,苗立凡他现在状况还好——我刚刚才打电话到医院问过消息。”
“他醒了吗?”宛若颤声问。
李弃摇头,但是补充道:“医生说头部受创的伤者,睡上一两天那也是常事,他的情形还要观察,但是目前的情势算是好的。”
“苗伯伯他们……”
“他们都回家去了。”
“我要回医院陪立凡——”她跳起来。
“他们找了特别护士照顾他,你去医院帮不上忙,只会累坏你自己,甚至还打扰了病人,”李弃把宛若按回床上,劝道:“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医院。”
他总算把她劝住。她乖乖吃了那盘烩鸡肉饭,虽然食不知味。他问她要不要去洗个澡,好把脸上的新娘妆卸掉。宛若站在细砖子铺成的老式浴室外,怪异地问:
“我怎么会在你家?”
李弃对她十分同情——她更像头部受创的病人。
出浴后的宛若,整个人白白净净的,隐约飘著香气,那是他的男性香皂的气味,平日李弃惯用并不觉得稀奇,何况这味道偏於阳刚,也没有引人遐思之处……然而用在宛若身上,那股男人气融合了她天然的女人味,化成一缕独特的媚香,飘散开来,竟然,竟然变得无比的荡人。
李弃只觉得那股媚香绵绵地直钻进他的脑子里,他知道他的自制力一涣散,是连这样一丝丝香气也抗拒不起——话说回来,他又何必抗拒呢?他要这个女人,她已经在他手上,今天上午飞车去追她,不就是抱定了“强抢”的主意?
现在她唾手可得,李弃却发现他不想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侵犯她,她对他一点防卫也没有,她越纯真,越脆弱,他越不屑使出“趁人之危”这种手段,他或许浪荡,却不下流——他至少还有这么一点自尊。
他把宛若送上床,要她休息。她躺下来,秀发散在枕上,孔雀蓝被子下,白皙的肩膀露出玲珑的一角,李弃感觉体内起了一小簇火,慢慢地烘著他,烘得他全身热呼呼的——就这一角,他的自尊面临严格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