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可理喻的情致使得李弃非常吃惊,并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他难得觉得什么是需要珍重的。他慢慢往后退,然后掉头离开苗家。他体内起了变化,有些新的元素带著叛逆的味道在那儿纠结,他必须先把它们弄清楚。
但是他会回来的,回来找宛若——因为他是个记恨心很重的人。
而且从不错过生命里的任何什么。
第六章
宛若觉得自己像犯了一条谋杀罪,不知李弃的下落如何。
她明知道不必有罪恶感如果他笨蛋到无法发现平台下的石洞,也大可向上爬回棱线去。除非,他非但脑筋差劲,手脚也差劲,爬著爬著一忽溜就跌下溪谷,摔成了饼。
她料想李弃下了山,必来兴师问罪。然而整整一周过去毫无消息,她不能不有些心惊胆战,彷佛李弃真被她害死了在山上。
宛若亦没有意愿到李家古宅去问人,总像那地方是设了陷阱——李弃这个人根本整个地是设了陷阱,在等著她。从一线棱回来后,忽然生活没有办法平静的过,当然婚期近了,心情浮躁,很可以做为一种解释,然而宛若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李弃在她心头凿开了一个洞,里面埋藏的是她自己,她却不愿意去看个详细——因为不知道去面对,去了解,会有什么结果。或许,或许她是软弱的,是自欺的,她没有准备要为自己负起责任;四周的人,苗家的人对她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她是个好女孩,矜持、乖巧、守规矩,绝不离家和现实太远,他们对於现状的她很满意,连她自己都很满意。
就只有李弃。李弃抱著某种企图在挑唆她,原因不明,但是根显然,他是想要把一只谨慎的寄居蟹引诱离开它安全的壳。
宛若躺在床上,把凉被紧紧揪在身上,好像那就是她的壳,她绝不放弃。她维持这姿势数分钟之久,即使听见野猫跳上阳台,也没有移动。
那头野猫八成害喜了,动作很笨重,而且它居然在叹气,好像扭到自己的脚。宛若正感到狐疑,阳台的落地窗发出暧昧的“咿呀”一声,开了,月色里赫然出现一条高大的人影。
宛若只来得及抓住床几上的一只陶瓶,闯入者已经扑过来,重重压在她身上,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扣住她的手。
“别出声——把你的杀人武器放开。”他低声命令。
她的手松开来,双眼却瞠大了。房间里是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都认得出这个人——他的嗓音,他的气味,他给她的感觉……
他的手一移走,宛若即压住嗓门惊叫:“李弃!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他摇头低叹,“难道我不管走到哪里都不受欢迎吗?”
“我们是普通人家,屋子里没什么东西好偷的!”她的心怦怦直跳。
他笑著把嘴凑向她的脸。“我只要偷个香吻,也就值得了。”
宛若慌忙把脸扭开,挣扎间低嘶:“你也太嚣张了,半夜爬到人家房间里来,立芝就睡在隔壁——”
他在她耳根下笑著。“立芝小姐很累了,刚刚我找错阳台,进了她的房间,她已睡得不省——嗳,你们这家人今晚真奇怪,怎么十点钟不到,全都熄灯睡觉了?明天要参加运动会吗?”
不,不是运动会,是别的宛若咬住牙关,生怕略一松口漏了口风。
“你到底要做什么?”宛若推他,“你发了狂,万一有人听到声音,有人进来……”她还是推著他,手腕儿却显得软,没什么力气。他的躯体冒著热气,结结实实镇著她,她心跳得厉害,一双手有点管不住的想绕到他身上,把他搂住。他没事,他平安回来了,她心里这么想,在体内某一个角落悄悄地、安慰地吁了口气。
“对一个从山里历劫归来的可怜男人,你未免太没有温情了——何况这个人还是被你害的!”李弃控诉道。
她忽然想笑,嘴角抿著抿著,小声说:“你还是有点本事的嘛,自己下了一线棱,居然没有断手断脚。”
“还说风凉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凶她。“说,说对不起,求我原谅你。”
她是真的想笑,一个被害的冤魂,回来向债主娇嗔。她渐渐觉得有种兴奋感——深夜在她幽暗的房间里,他们压低了声音秘密的谈话,像两个躲在角落讨论如何恶作剧的坏孩子,有点心慌,有点紧张,还带著刺激性。她彷佛和他是一夥的,可以和他要好,也可以和他打打闹闹,因而更生出一种亲密的感情。
“下次有机会,我还会害你!”
黑夜里,宛若轻而娇脆的声音,划过李弃心中。他把她抱住了,说道:“那你得跟我走——跟了我,你才有机会害我。”
宛若却僵住了,胸口一阵热,然后一阵凉,涩著喉咙说:“我是别人的未婚妻。”
“你是我的未婚妻。”
“那不算数!那是个玩笑,没有人当真!”
“我当真,”忽然李弃的声音变得沙哑,他又重说一遍,“我当真。”把宛若抱得更紧。之所以隔了一周才来找她,是因为他必须确定——他在别的很多事情上开玩笑,这一次却不愿意在宛若身上开玩笑,是确定了他才来,确定了就不会轻易走开。
宛若身上一件女敕黄的缎子睡衣滑溜溜的,两人都感受到了它的单薄,单薄之下是那娇柔的曲线起伏,不唯是李弃,连宛若自己都不免心荡神驰,在他怀里扭动,不自觉地嘤嘤出声,弄得李弃申吟了起来。
“别动,宛若,拜托,别动,”他说。“你再动,我会忍不住吻你,吻了你,我难保自己接著会做出什么事来。”
立刻她挺直了不敢再动,一张脸对著他,蒙胧中那眉目樱唇,格外的柔和,格外的美,李弃简直是绝望,他申吟道:
“老天,我没办法,我不能不……”
他攫住她的嘴吻她,那吻像乾草原点起来的火,直烧到两人身上。宛若的一双手终於把他搂住了,她老早想这么做了,缠住他结实的腰围,把他抱在身上,像抱住一个属於自己亲爱的东西。
她把舌尖探入他的嘴里——这也是学他的,第一次他便是这样的吻她。男人的口底深处,有一种神秘诱人的气味,她贪心的吮他,吻他,尝那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太醉人了,像小孩子玩火,一次比一次烧得猛烈,一次比一次还要亢奋。
她腾出一只手,游移进入李弃的衣内,他的挺著,啄著她柔女敕的掌心。她完全是天真未凿的动作,充满自然的挑逗性,抚揉他的胸肌,不知其严重后果。
但是李弃知道,他附在她耳边喘息道:“宛若,你的动作会把男人变成野兽,除非你已经打定了主意,否则……否则……”
他的话力道很大,一起把两人从云端掉回现实,她僵在那儿,他也僵在那儿,都是痛苦僵硬的姿势。
宛若把头转过一侧去,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不该来!你明知道你这是在作弄我,我都——我都快要和别人结婚了。”
李弃久久凝视她。“你在做胡涂事。”
“不要这么说!!这是我想要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宛若哀怨地申辩。
“你的选择是错的——这个对象不适合你,”他坚定地说,抬头趁著月光四下里看著。“厚重的家具,灰黯的布置,老太太似的房间……”他摇著头。“这个家庭也不适合你,这种刻板陈旧的气氛会把你的生命力一点一点的侵蚀掉,你在罐头盒里生活太久了,你需要飞向开阔的天空——就像那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