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晨光照在母子两人的身上,侯秋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嘴角始终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疗养院待了一天,入夜后,霍剑渊又回到医院。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这里的,他应该直接把车开回家。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手为何牢牢握住方向盘直奔医院。
他更不敢承认的是——一整天他脑里浮现的都是芙湘那张苍白虚弱的脸蛋、她辛辛苦苦打工的模样、她受到他无情讽刺时的哀伤……
他好气自己!他更想立刻冲入病房抱住芙湘!
迈着沉重的步伐,他进入电梯,又从芙湘住院的楼层步出。天人交战中,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进去看芙湘的时候,走廊上一个男士的身影却在此时蓦地夺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竟然是他——
宋彦杰!
有种浓烈的情绪直冲上剑渊的脑门,如果……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悲剧,他跟彦杰会是一辈子的生死之交,最好的朋友!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没想到居然会在多年后又遇到彦杰?
察觉背后有脚步声,宋彦杰一回头,看到了霍剑渊。
他的脸色跟剑渊一样复杂,两个高大的男人沈默对望着,气氛凝重到叫人无法呼吸。
最后,宋彦杰先开口。
“是芙湘的大学同学程佩玉联络上我,通知我赶过来的。”他先是解释剑渊的疑惑。“医大毕业并服完兵役后,你选择到纽约;而我,也没有留在台湾,我加入了国际红十字总会,成为一个无国界医师,跟着医疗队到许多落后的国家,为那里的人民义诊。接到佩玉的消息时,我人刚好在南美洲,所以很快便赶来了。”
宋彦杰苦笑。“也许你会觉得『义诊』这两个字套用在我身上很讽刺,毕竟,我是宋华泰的儿子,不是吗?”
剑渊的思绪一片紊乱,他的确没有想到彦杰这几年居然会天涯海角地四处去义诊。红十字会本着救世济民的宗旨,所以,随队的医生都过着很简单而俭朴的生活,四海为家,随遇而安。
怎么会这样?他一直以为彦杰会留在台湾,靠着宋华泰的力量平步青云,早该升到总医师或主任医师。
剑渊觉得喉头一阵紧缩,好半晌才有办法开口。“你……知道了?”当年他突然决定跟宋家兄妹断交时,宋彦杰曾经多次找他要一个答案,但,当时他什么也不肯说,他厌恶看到宋家的人!
虽然他的问话很突兀,但宋彦杰马上会意过来,毕竟他们曾经是亲如兄弟的好友。
彦杰的眼底满是无奈与歉疚。“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当年那件政治丑闻的真相。自从你父亲去世后,我家的气氛就一直很紧绷,有一天晚上,已入睡的我听到楼下传来阵阵哭泣声,下楼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喝醉酒的父亲大哭大闹,每一句醉话都令我、芙湘和我母亲大为震惊,他吐露了当年所有的事——是他一手安排霍伯父掉入陷阱的,为的就是他个人的政治利益!为了荣华富贵,他不惜牺牲了无辜的霍伯父!”
深深地叹了口气,彦杰脸上有着浓浓的沧桑。“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青天霹雳,把我们母子三人震得完全无法动弹。隔天早上,父亲清醒后,虽然严词否认他昨晚的醉话,但,凭着蛛丝马迹的线索,我也慢慢拼凑出整件事情的原貌……
“原本我就不相信清廉的霍伯父会做出那样的事。但,自从霍伯父出事后,我爸的诸多行径就很怪异。虽然他的官运步步高升,在外面呼风唤雨,但,我常常看到他一个人在半夜喝着闷酒,完全没有白天意气风发的模样……”
燃起一根烟,彦杰哑声道:“发现真相后,芙湘很快就搬出去住了,并且放弃第一志愿,改念夜大,坚决不肯用家里的任何一毛钱。原本我也想出走,因为我无法忍受自己的父亲居然做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我无法再跟他相处于同一屋檐下。但,我母亲哭着求我不要走,她说我父亲已经失去女儿了,绝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烟雾中,彦杰的眼眸更加迷惘。“我母亲也不齿我父亲的行径,但,身为宋家的媳妇,她无法狠心抛下丈夫和这个家。尽避已经跟他貌合神离,但表面上,她仍必须跟我父亲维持正常的夫妻关系。”吐出烟圈,彦杰沉痛地继续道:“所以,我暂时留在台湾,但,服完兵役后,我再也无法忍受那虚假不义的一切,所以,我加入国际红十字会总部,跟着医疗队到最落后的国家去义诊。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行径很矫情,但我自己知道——只有在流浪和行医的过程中,我的良心才有办法得到些微平静。说是弥补也好、矫情也罢!我只是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至于我母亲……她也加入宗教团体,借着四处行善,从中找到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
剑渊失神地听着,他完全没有想到原来宋家居然会变成这般光景。原来早在霍均年出事的同时,宋家也跟着四分五裂了!
也许在政坛上的宋华泰很风光,足以呼风唤雨,但,私下的他却要面对妻离子散的惨境。结缡多年的发妻鄙视他,亲生子女更是不齿他的作为!
“剑渊,”宋彦杰凝视着他,艰困地道:“我知道芙湘这些年来还是深爱着你,我……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不论你如何恨我的父亲,都请你不要把那沉重的恨意转移到芙湘身上,好吗?请你对她……仁慈一些……”
仁慈?这两个字却又像根针般,狠狠地扎入剑渊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两天来,他听到太多太多令他意外的事,他无法整理混乱的心……伤痛地想着“仁慈”?“仁慈”?
是啊!他知道这些事统统与芙湘无关,也与彦杰无关,他不能把对宋华泰的恨意硬加诸在旁人身上。但,他怎能去爱宋芙湘?怎能娶宋家的女儿为妻?他该如何向冤死的父亲交代?
天!谁来告诉他……他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案亲含恨而死的脸,以及母亲在出事后饱受惊吓的脸庞,轮流占据他整个脑门……他痛苦地由齿缝中挤出声音。
“仁慈?哈!你们宋家的人没有资格向我要求『仁慈』这两个字!当年宋华泰陷害我父亲时,为何不肯对他仁慈一些?为何要罔顾多年交情,狠心地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咬着牙,更冷声地道:“你滚吧,把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带回台湾!我不想照顾她,更不可能照顾她!你们这些姓宋的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搅我,全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不是他心底想说的话,但,他好怕自己如果不把话说绝,他会无法割舍对芙湘的感情……
宋彦杰的眼眸更加阴暗。“是吗?好,我知道了。没错,我不该多事地以为你跟芙湘之间还有希望,你不用担心芙湘会一直缠着你,我会立刻通知在台湾的母亲,请她尽快赶到纽约来,我会请她把芙湘带回台湾,好好地调养身子。”
冰凉感蔓延了彦杰的全身,他只是希望唯一的妹妹能得到幸福,更希望芙湘的爱可以把剑渊由仇恨中解救出来啊!但……看来真的是他一厢情愿了,剑渊无法放下多年冤仇,他和芙湘,注定要继续受苦。
深深地看了剑渊一眼,宋彦杰不再多言,转身进入芙湘的病房。
霍剑渊面色冷峻地矗立在原地,萧瑟的眼底像是降下冰霜……
两天后
自从遇到宋彦杰,剑渊便向院方继续请假,他不想在医院碰到宋家的人,反正他的特休假多得是,院方不会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