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朝阳正盛,可看在君清欢的眼里,她却觉得天地是一片混沌。
“发生什幺事了?”
此时,她的身后才传来男人们的惊呼——那是迟到的君家男人。
“大嫂死了!”
“谁……死了?”是他听错了吗?君恩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他看清楚躺在塘边泥地上的竟是他已怀孕的妻子时,悲痛的咆哮控制不住的逸出他的双唇,“不 ̄ ̄这不是真的!”他仰天狂嚎。
“大嫂一定是听见你们的谈话了。”君清欢只能表情木然的道。
君李氏是世俗所谓的大家闺秀,她的价值只能表现在相夫教子上。对她来说,失去丈夫,她的人生便已再无意义。
所以,一向恭顺,甚至是懦弱的君李氏,生平第一次选择了勇敢——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大哥,你还要走吗?”君清欢忍住悲伤问。
他该留下吗?
君恩重不能决断,也无法回答。
***
灵堂迅速布置好了,君李氏也入了殓。
上好的紫檀棺木,昭示着活人的财富,却不能对死者有所助益。
活着的人也同样迅速换上麻衣孝服,来人中甚至包括闻讯赶来的柴恒。
“大哥,你还要走吗?”抬起已然红肿的眼睛,君清欢又问了一遍。
“我……”君恩重嗫嚅的不知该做何反应。
勤王为民、名显天下,这是他一生的抱负,他怎幺舍得放弃?!
何况,一切都已经安排就绪,甚至连出海会合的详细计画也已制订就绪,箭在弦上,他岂能说放弃就放弃?
看到他虽然默不出声,但脸上却显露出绝决的样子,君清欢便明白了一切。
“你……还是要走?”目光掠过冰冷的紫檀棺木,那里面盛装的是她的大嫂,以及无缘的侄儿,君清欢的眼里盈满了泪,“这一切对你来说竟然毫无意义吗?”
“小欢,不要逼大哥……”
对他来说,扭转人生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他怎能草率地因为一个意外就轻言放弃?
“是我在逼你吗?是你的良心在逼你吧?”心似乎被刨了一个大洞,让她感到空虚得难受,君清欢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欢,你别不讲理……”
为什幺眼前明明还是那个她从小就万分崇拜的、英姿俊朗的大哥,可此刻,她竟会觉得好陌生呢?
“清欢,等到我们光宗耀祖回来……”是柴恒在对她说话。
“光宗耀祖?哈……”君清欢不禁露出一抹惨笑,“你告诉我,对死人来说,光宗耀祖又有何意义?”
“可是……”从未想过一向柔顺的未婚妻会如此反驳自己,柴恒竟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柴恒,我错认了你。”
“君爷,夫人有一封信……”被派去收拾君李氏遗物的婢女前来禀报。
“拿来!”君清欢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口气略显强硬的命令道。
照说夫人的遗物该是交给老爷才是,可不知怎地,当婢女看见君清欢死白的脸色、清冷的眼神,竟忍不住颤抖了。
似乎……似乎就在这一瞬间,君清欢已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是原先那个温婉可人的大小姐了。
现在,君清欢正冷冷地瞅着她,不曾发怒、不曾咆哮,可小婢女竟然无法违抗大小姐的命令。
君清欢接过君李氏的信展开,发现信上只写着一句话——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默诵着这两句话,君清欢竟在瞬间泪如泉涌。
从小君清欢就极爱粘着她的大哥,此刻,他们两人虽然站得极近,可在她看来似乎却隔着重山万水!
一旦功成万骨枯,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本是截然不同的两句诗,此时,竟不约而同的浮现在她的脑海。
“三从四德”的教育,让她本能地想要屈服于“女子从属于男子,得以男子的意识为自己的意识”的传统思想,可大嫂的灵柩就在她的眼前呀!
她怎能忘得了!就是这“三从四德”的理念活生生的扼杀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啊?!
而她难道也要让它扼杀掉自己吗?
君清欢忍不住自己问自己。
不——她不要呀!
内心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如此的咆哮着。
“小欢,给我时间,我们一定会光宗耀祖,到那时,君家就……”与眼前的一尸两命相比,君恩重的话显得空虚得近乎无力。
“不,不要说君家!”
在她最崇敬的大哥说这些话时,她内心的一隅已经死亡了,她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脏被冰封的声音。
“小欢,你怎幺……”君恩重讶异且不解的瞅望着她。
“承君恩太沉重,大哥,我不要过得像你这般累人。”君清欢的目光穿过灵堂上陈设的那些白纱,瞪着水边那初春的杨柳,她心想,春天已经来了,可她的内心为何仍然那幺……那幺的冰冷?
她隐约意识到,这种不会因季节转变而改变的冰冷感觉,恐怕会追随她一生一世了。
“小欢,大哥不懂你的意思?”
他们兄妹自小贴心,君恩重也自许非常了解这个妹妹,可此刻,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她的心思。
“意思是……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大哥了!”君清欢忽然抽出君恩重插放在腰间的匕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雪亮的匕刀滑过她黑亮的长发,一时间漫天断发随风而舞。
“老天明证,你我今日……断发绝义!从此你我再无瓜葛,你尽避放心追求你的功名显贵去吧!”她说得咬牙切齿,义断情绝。
“小欢……”
“从今日起,我不再姓君,改……姓柳!”君清欢指柳为姓,“就让……就让君清欢死了吧!”
“呃?”料不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所有的人都傻住了。
“二姊,我们一起姓柳。”一只冰冷的小手悄悄握住君清欢同样冰凉的手,是君清喜,原来她躲在一边偷看,以致知晓了其中的因果。
“小姐,我也跟着你。”是她的贴身丫鬟葵祥。
顿时,灵堂上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起灵幡的声音,似泣似诉。
第二章
暗潮
梅雪争春示肯降,
骚人搁笔贵平章;
梅须迈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
——虞梅坡·雪梅
永乐十二年,永乐帝的第二次御驾北征以全面胜利结束。
次年,瓦刺的马哈木献马求和,从此开启了明朝与瓦刺长达三十五年的和平。
消息传出,举国上下一片欢腾。永乐帝以及随同出征的汉王朱高煦,简直成了国民口中战神的化身。
汉王夺嫡的呼声,也在此时达到了极盛。
包有那三宝太监郑和三下西洋,使得大明朝的声望威震海外,一时各国纷纷派特使前来朝见。
此时的大明外表看起来平安富足,无论是国力,还是威望都到了鼎盛。永乐初年那万物凋敞、百业不振的情景,似乎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明眼人却能看出在这种强盛局面所掩盖下的脆弱。
毕竟,战争中从无全胜之人!
失败者固然要付出灭国毁族的代价,胜利者所能得到的,也往往只是遍地的哀鸿、空虚的国库。
何况,三子夺嫡的危机在这十三年里不但压根未得到应有的解决,而且还有越演越烈之势。
于是乎,大明永乐十三年,朝野暗潮涌动……
***
京城安乐王府,浪拓放浪轩。
“跋纶,外面出什幺事了?”燕南平懒洋洋地歪在躺椅上。
他一向秉承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想法,朝堂之上尚不见他正襟危坐,何况是宿醉之后!
“是,王爷。”跋纶——他的贴身执事,乖乖地出去打探情况。
“日子……好无聊呀!”他忍不住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