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苏已经是成年人了,她能做出所有成年人可以做出的判断。”亚瑟依旧温和的打断莫莉的话。
“亚瑟,你不会还不知道苏是个自闭症患者吧?”莫莉闻言瞪大眼看著亚瑟,讶异的问。
“我知道。”亚瑟环在苏手臂上的力道加重了些。“但是我相信如果你愿意好好的问苏,她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我们就来看看苏是否真的知道。”莫莉在苏眼前挥挥手,引起她的注意后问:“苏,你要跟我到西雅图去吗?”
苏看著莫莉,思付著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将她与亚瑟的对话一字不漏的收进耳里,她保持沉默,认真的思考。
莫莉看亚瑟一眼,像是在说:看吧,我就知道。
亚瑟则微笑以对,要她耐心等候。
好一会儿,苏才下了决定,扬睫望著母亲,“不要。”
“啊?”莫莉错愕的看著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苏看亚瑟一眼,又转头看莫莉,坚定的说:“我要留在纽约。”
“苏!”莫莉叫著。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要留在纽约,我可以照顾自己,亚瑟还是可以继续去台湾工作。”苏一字一句,略带鼻音的申明立场。
其实刚刚母亲说的话,让她有一点点伤心,但是她知道母亲不了解她--她不能希望在她三岁后就没见过她的母亲了解她。
对莫莉,她就只有“她是母亲”如此的认知而已,母亲这个名词跟随的意义与情感,她完全不了解,也没有机会了解。对她而言,她的父亲就等同於母亲了。
“苏,你真的可以吗?”见苏坚持,莫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虽然没感情,好歹还是自己的女儿,明知她有病还放任她一人生活,她怎么也过意不去。
“我是成年人,我可以照顾自己。”苏朝莫莉一笑。
莫莉看看亚瑟,再望望女儿,没再说什么,只道:“亚瑟,你要多分点神看著苏。”
亚瑟颔首。
莫莉又交代了几句后,便和理查离去。
苏这才缓步走向刻著父亲名字的墓碑,她蹲在碑前,合上眼,两行泪缓缓滑落,不死心的问:“爹地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站在她身后为她挡去秋天瑟然凉风的亚瑟轻应一声,“嗯。”
“那我除了母亲,还有什么人呢?”苏自问著,复又自答,“我还有你……”说著,她偏头仰首看著背光的亚瑟,“我还有你……”
“是的。你还有我。”亚瑟朝她伸出手。
苏眯起眼,适应了光线的她,瞧清了亚瑟眼底那总是缠转的情感,不知道为什么,鼻一酸,眼又湿了。但她不是因为难过或伤心,她只知道有亚瑟在真好。
苏伸手握住他,任他拉起自己,任他拿著不知打哪儿变出来的披肩披上她的肩。披肩很轻很软,不一会儿即温暖了她的肩背,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握住亚瑟的,感觉惶然浮动的心落实了许多。
亚瑟陪著苏站在墓前,没有多言,只提供他源源不绝的支持。
“该回去了。”苏突然开口。
“好。”亚瑟依从。
他们缓步走向停在路边的黑头车,苏坐上助手座,看向墓园,然后调转视线到坐上驾驶座的亚瑟,不知为什么,又想哭了。
她想,她也许模到了一点自己对亚瑟的情感,但还不是全盘的理解……
六年前
苏看下时间,收拾好文件,准时在五点打卡,踏出办公室,在脑中run回下班后要做的事--
六点到哥伦比亚太学接亚瑟下课,七点到家,今天亚瑟要煮台湾小吃给她吃,材料已经准备好了,然后她要洗衣服还有扫地,十一点半要上网眼亚瑟聊天,聊半个小时,十二点上床睡觉。
苏确定完行程,人也到了哥伦比亚商学院外头,而亚瑟也等在那儿了。
亚瑟身边还有几名同学,不知在讨论什么,说到最后,亚瑟还比手画脚,说得口沫横飞,其中一个女孩子笑得倒在亚瑟身上,她一见,没由来的一阵愤怒,她按按喇叭,吸引他们的注意。
亚瑟扶好倒在身上的同学,听见喇叭声,看见熟悉的车影,露出笑容,朝苏招手,跟同学道别,缓步走向车子。
“走吧。”亚瑟先把背包还有书放进后座,然后才打开车门,坐进助手座,扣好安全带。
“嗯。”苏面无表情的点头,转动方向盘,离去。
“你生气了?”亚瑟轻问。
“没有。”苏筒短的回答,看似注意交通状况,实则是不想看到亚瑟的脸。
“哦。”亚瑟也不多问,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打从父亲去世后,苏的生活乱到她没办法调适,包括起床睡觉吃饭等这些琐事,她完全无法排好时间,就算排了也因为没办法跟上而数度毁去时间表。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算肚子饿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进食,成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往建立起来的规律倾颓,让她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即使慌乱,她仍然很努力想重建该有的规律,努力不让别人担心她,努力不让亚瑟看出异状--不过亚瑟也许老早就知道她的情况,因此他替她卖掉老房子、找新房子、一切底定回到台湾没两个月后,又飞来纽约了。
这一留,他留了两年。其一,他成功申请进入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重新当个学生:其二,封靖江让他留职停薪,约定两年拿到学位再回台效力。
多亏了亚瑟,她才能一点一滴地重新建立起她的生活。她花了一年的时间适应新的规律,然后找到现在这份工作,她正在努力的跟上新的行事历--她不再慌乱与害怕,因为她知道亚瑟在她身边,他会随时拉她一把,帮助她。
她很感激亚瑟,知道亚瑟这么做都是为了她,但她仍然不太清楚为什么亚瑟会对她这么好。以前爹地照顾她,她知道因为他是她的父亲,他们是一家人,所以爹地会照顾她。
但亚瑟跟她并不是家人,她也不是从小时候就认识他,他们是大学同学,甚至她是到这两年才比较了解亚瑟。
然而就算她了解亚瑟、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对亚瑟的感觉仍然没有改变,亚瑟身上仍然有太多她不能理解的情绪缠绕著。可是她好喜欢跟亚瑟在一起的感觉,好安心、好开心……
但偶尔她会对亚瑟“生气”,就像刚刚她看到有个女人倒在亚瑟身上,而亚瑟竟然不闪开,她就“生气”了。
“苏,你今天在公司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吗?”亚瑟终於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开口问道。
“没有。”公司的人都很好,就算知道她是自闭症患者也愿意雇用她,让她在财务部工作。
“平常你都会在车里跟我说今天几点的时候你做了什么事,今天却什么也没说。”
“今天没事。”苏瞪他一眼。
“好吧,没事就没事,我不打扰你开车了。”亚瑟轻碰了下她的脸颊,随即靠上椅背,望著车窗外的风景。
他这样反而让苏又“生气”了。“亚瑟!”
“那今天有什么事呢?”也许是听出苏话里的不悦,亚瑟扯开个笑容。
“没事。”苏的回答让这个话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你好奇怪。”亚瑟沉默了下,又开口。
“哪里奇怪?”苏因红灯而踩下煞车,趁隙检查自己的仪容。
很整齐啊!
“算了。”亚瑟也不再多言,再次靠上椅背,双手交抱,闭目养神。
苏见亚瑟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方才压下的怒气再次快速冒窜,她将车驶向路肩,猛踩煞车,车子因而狠狠的晃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