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忽略她陡地消沉的神情,关泽辰佯装不经意地扯开话题。“你还不至於孔武有力吧。”
她的身材虽然不算瘦,却也绝对与孔武有力扯不上边,说是匀称还中肯些;倒是一张苹果脸红扑扑地,脸色相当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健康宝宝。
“别小看我哪,我可以单手举起很重的炒锅哦。”张晨莹嘿嘿笑著捏两下自己结实的上臂:“所以跟你讲,药膳真的很有用的,吃一阵子,搞不好你就不会再被当成鬼喽。汤罐喝完不用洗,我下午再来跟你拿,学长拜拜!”话说完立刻跑走,不给关泽辰退还药汤的机会。
“……也只有你把我当成鬼吧。”
必泽辰无奈地抱著闷烧罐,目送张晨莹蹦蹦跳跳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好奇地,他旋开闷烧罐上盖,一阵过於浓郁的药香味立即涌上,呛得他咳了几声。
这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必泽辰死死瞪住鞭子里漂浮著的暗红色球状物与墨黑色药汤,脑海中浮现过去与家人同住的画面:每个月总有几天,厨房会飘来这款呛鼻的气味,然后是妈妈强逼著吉蒔将药汤咽下的画面,说是趁著“那几天”补一补,对身体特别好。
这该不会是……
他低头用力嗅了几下,抓起汤匙往汤汁里头捞出药材包,端详片刻,表情登时垮下来。
“……红枣四物汤?!”
“晨莹最近很贤慧哦。”身材魁梧、连长相都很粗犷的大厨一手捏著葱花,边转过头来咧嘴猛笑。
热得令人汗流浃背的厨房里,厨师、助手们忙得不可开交,同时有好几只锅子在瓦斯炉上头挥动、翻炒。锅杓碰撞的声响叮叮咚咚地喧闹著,不时有火焰自炒锅上突地燃烧起来。
“哪有。”
张晨莹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手执汤匙细心地搅拌以慢火温炖的浓稠汤汁,确认炖煮过程无虞后,再度盖上锅盖,转身打理职务范围内的工作。
“你到底是煮给谁吃呀?”仍不肯死心的主厨洒下手上葱花,贼兮兮地将头靠了过来,趁隙偷掀锅盖:“哇,大热天的煮这个?你都不怕补过头呀?”
“你很讨厌耶!”张晨莹气冲冲地扔下菜刀,飞奔过来拍掉主厨的手。“不是要给你吃的啦,爱管闲事。”一面碎碎念,一面将主厨推回大炉前。
主厨不以为意地嘿嘿笑著,接过助手递来的锅铲,继续以大火热炒红艳艳的宫保鸡丁。
张晨莹到这家馆子打工已有七、八个月,从初来时连荷包蛋都会煎破、把盐巴当味精狂洒的菜鸟,至此时可以充当二厨、端出数道招牌菜的娴熟架势,学习的速度令人拍手叫好。
说起来也不是特别有天份的孩子,做事却比任何人都认真。一开始虽然笨手笨脚、只够资格蹲在后面洗碗盘,但一逮著机会就模进厨房观摩,帮著厨师切菜调味、揣摩火候的拿捏与酱料的调制,居然就这么一点一点模著门道。
就连原先对她不理不睬的大厨,也被她努力学习的诚意打动;若是做菜时她站在一旁,还会主动教授料理食材的诀窍。员工供餐时段就成了她进场小试身手的良机,於是餐厅的工作人员们一连吃了三个礼拜的黄鱼,还得自备各种调味料,勉强把那些焦了淡了烂了的鱼肉吞下肚。
没有人苛责她不及格的厨艺,看过她在休息时间仍窝在厨房熬汤、试味道,一一将结果记录在笔记本上头那股专注劲儿,不管是谁,都会对她存著包容和鼓励的关怀之意。
“晨莹,这盘端去八桌。”将香气四溢的糖醋里肌装好盘,二厨吆喝著要张晨莹上菜。
“好!”
伴下处理到一半的火腿块,张晨莹元气十足地应了声,便单手抄起瓷盘,顺便捧著一盅金针排骨汤,稳稳当当地走向外场。
中式合菜小陛的特色之一,便是嘈杂与热气蒸腾的气氛;吃饭的人兴高采烈地谈笑、服务生一碟一碟地上菜,丝毫不受制式的餐桌礼仪拘束。这家馆子也不例外,座无虚席的中午时段,整间店都好像要沸腾起来似的热闹著。
“我跟你们讲,这家馆子的菜超赞的,尤其是那个西湖醋鱼,哇塞!我怀疑西湖道地的菜还没有这家好吃。”
必泽辰摇晃著杯里带茶叶的绿茶,看同在一实验室里的博士班学长极力吹捧这家馆子的菜肴有多美味,自己倒是没有太多意见地任由学长点了一桌子菜。
一向随意拿便当果月复的他,对食物并不讲究,只要吃得饱就心满意足。今天学长不知怎地龙心大悦,居然拉著全研究室成员上馆子,还表明本日由大哥付帐,请大家千万不要客气。既然有人自愿破费,他也就乐得随著众人走路到这家位於学校附近的中式餐馆,乖乖在餐桌上等饭吃。
点完菜,众人开始热络地聊起天来。话不多、也不习惯主动发言的关泽辰捧著茶杯专心喝茶,被动地倾听同学们聊天的话题,嘴巴只用来啜饮茶水。
注意到他的安静,博班学长主动将话题转到这位沉默的学弟身上:
“泽辰,听老板说,他帮你提了直攻博的申请?”研究生一向将指导教授称为老板,取其主掌研究生生杀大权之意。
无故被卷入话题的关泽辰愣了愣,抬头望向学长并无恶意的和善眼眸,他惜字如金地简短回应:
“嗯。”
“要拿博士,不考虑出国拿吗?”博班学长兴味盎然地打量这位一向安静的学弟。
才刚结束在国外的交换学者行程返国的他,与新来的硕班学生都不熟,但这位异常苍白的学弟却特别引他兴趣。以正取第一名的优秀成绩考进所上,连指导教授都对这位学弟表达高度看好之意,允诺要让他直接以五年时间同时拿下硕、博士学位。
但这位学弟的态度,却内敛得惊人。
要说是生性内向么,似乎又不是羞涩的样子;他的寡言,比较像是刻意在避开些什么。与同学维持著平淡友善的关系,却绝口不提自己的私事,只会因著课业或专案事务与人交谈,整个人维持著一种温温的调性。
像是谜一样的奇异学弟呀。
听见学长的问话,关泽辰眼中光芒一闪,随即被垂下的眼睫掩盖。
“不行,太穷了。”他那脾气倔如牛的老爸连饭钱都不肯资助,更何况赞助他到国外念书?
“哈哈,跟我一样耶。我也是因为没钱,才窝在国内念博士班。”博士班学长惺惺相惜地伸长了手、用力拍拍关泽辰肩膀:“不过没关系啦,在国内拿也很好啊,省钱嘛,又不用担心出去那么久,回来都没人脉了。”
必泽辰点头微笑。身旁的同学又将话题移转到最近与电算中心共同承接的案子上头,他再度回归只听不说的本位,一边不经意地浏览餐厅内的装潢布置。
突然间——
“学长!”
一声惊呼攫住了他的注意力,关泽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两手端满碗盘杯碟的女性伫立在他面前,挣扎了半天,才从高叠的餐具堆中探出头来与他对望。
“张……学妹。”世界真是太小了。
“学长来吃饭喔?”张晨莹抓牢最底下的大汤皿,忙不迭地热情招呼:“第一次来吧?我之前都没看过你耶!啊对了,正好要拿汤给你,顺便端给你好了。”
“学妹!等一下——”
听见张晨莹的话,关泽辰马上想起先前那些按时递送到他研究室里的补汤,才想将她拦阻下来,张晨莹却已急急忙忙奔回厨房,让他只能对著厨房猛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