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对和衣躺在床上,另外两位则陪着主人谈话,小男孩早已忘了方才的惊吓和妹妹玩在一块。
“现在年冬不好,自从北方被金人占去后,渡江的人就少了。”男主人秦阿保边剥着花生壳,边喝着茶说道:“更别提那些金人有事没事就想渡江来打我们,要我们给钱给粮的。”
闻言,兰儿不屑地瞪了杨玄一眼。看!都是你们这些金狗害的。杨玄自知理亏,模模鼻子。“既然日子不好过,又为什么不像其它人离开呢?”这村子已没住几户人家。
“再怎么说,这里总是我们的家,有自己的土地,有自己的房子,离开这……我们又能在哪里生存?”阿保叹口气。
“你们为什么又要那样认命?为什么不挺身反抗?”床上有人出声插话。
“殿……呃!不!少爷,您醒了?”杨玄赶到床边探望。
“嗯!醒来一阵子了。”勃烈转头看了看仍闭着眼的依依。“她怎么了?”
杨玄简单描述当时的经过,让他又惊又难以置信,他昏她也跟着昏?这代表了什么?他可以有那样的奢望吗?她——已经开始在意他了?
他爱怜望着地,姑且不论真伪为何,至少先让他这样想着吧!轻轻模了模她细滑的脸颊后,她眼睫毛眨了眨后,也睁开了眼,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他的脸上对准了焦距。
“还不舒服?”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触模他的脸庞,是温热的。“你活着……那果然只是一场噩梦。”她明显地松了口气。
他没有马上回话,依依的样子有些怪,但他又说不上是哪里,而且很显然,她已经将方才的惊心动魄当成是场梦了。
“对!那是噩梦,已经过了,所以不要想。”他柔声说道。
“嗯!”她轻叹口气。在他的扶持下坐起了身,在看到一群陌生人张口结舌地望着她,微愣,几乎本能地往他怀里缩去,寻求屏障。
勃烈对她的举动颇为吃惊,这是她头一回主动靠向他,心头不禁一阵醺然,不过碍于此时在众目睽睽下,无法肆意与她相亲,要不,他一定会追问她此刻真正的感觉。
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她,让兰儿过去服侍她。
“我饿了。”他现在急需食物补充体力。
“立刻为您准备。”秦大娘红着脸忙钻进厨房去——这是他们这些乡下人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美的男女,觉得就像见到仙人一般。
勃烈伸个懒腰,想来也真可笑,他堂堂一个金国王子,今天居然差点为了救一个普通汉人小男孩而丧命,若真传给人知,岂不笑掉大牙?
勃烈拉着依依到桌边,大剌剌坐了下来,先和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的两位老人家点头打招呼,便将注意力转到那个小男孩身上。
“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叫一宝,我的宝跟爹爹的保不一样喔!娘说爹爹的保是保护家园的‘保’,而我的则是宝贝的‘宝’。”一宝抬头挺胸地说道。
“好!宝贝的一宝,听好,下次下水时给自己身上绑个绳子,不容易断的那种,一头绑在树上,然后再跳下水去练习,多练几次就可以去碰那个漩涡。可得记得,要有大人在旁边看着,了解那漩涡的脾性,下回就懂得使力躲过,不会再被卷进去了。”
“嗯!谢谢叔叔。——宝露出个没牙的憨笑。
勃烈模模男孩子的头,虽然他平时不爱亲近小孩,但这孩子性命是他救的,感觉格外不同。蓦地,他脸上的微笑消失,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这是他头一回如此靠近鬼门关,原来——死亡是件那样容易的事,可当发现自己能活下来,发现自己还可以呼吸、还可以看到蓝天白云、能与好友相见,还有——可和最重要的她……他望向依依,而她也正以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凝视他,两人的视线交缠,几要冒出火花,他觉得自己可以陷溺在那两潭黑眸中。
若不是一宝不耐地扭来绞去,惊醒了他。
他深吸口气,再一次告诉自己:活着——真好。
放开小男孩,他转向男主人,回到原先的话题。“既然不逃走,那为什么不反抗?”
他居然在怂恿对方对抗自己人?!杨玄没好气白了主子一眼,依依和兰儿则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逃?反抗?”阿保耸耸肩。“带着一家老小能逃到哪去?没钱没粮的,在哪冻死、饿死都不知道,与其如此,还不如死在老家,至少也是死在自己的土地上。反抗?拿什么跟人争?几个手无寸铁的人面对千军万马,只有被踩成碎泥的分……今个时日,你不犯人,人自会犯你。”
别见阿保目不识丁,说起话来倒头头是道,阿保讲的是金人那几乎永不停息的侵占行动,说得让那两个大男人闻言心虚不已。
幸好此时,秦大娘端了热腾腾的饭菜出来,顿时让大家忘了严肃的话题,大快朵颐,开始闲话起家常——一个不敏感的话题。
席间,两个小孩不怕生的和他们玩在一块,一宝很缠着勃烈,同他玩个不停,不断问问题。而小女孩先是含着手指头,偎在母亲的怀中,目不转睛地看着依依,然后突地爬到依依的怀中。“漂漂!”
兰儿暗笑,连三岁小女娃也爱上了依依。
面对这样小的人儿,依依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深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摔了她。
秦大娘见依依为难的样子,脸红耳赤地忙不迭的道歉,并将孩子抱回。“不好意思,弄脏您了。”言下对依依有着无限的敬畏。
依依轻轻摇头,表示不碍事,但对方才偎在她怀中的温热柔软,她竟有丝眷恋,看到秦大娘温柔逗弄的小女孩,口中轻念着三字经,并要小女孩跟着吟——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一股无来由的波动,缓缓从她的心湖散开,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而这一幕,完全落在勃烈的眼中,他缓缓露出微笑,温柔的凝视她——
普通人家生活很简单,吃过了饭,聊个天,便早早上床睡去。他们把前头的厅房让给勃烈等,一家子全挤在后头。
一宝受了惊吓,很快就睡熟,而他那妹妹还精力旺盛,咿咿呀呀的,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听的分明,弄得秦大娘不得不拚命摇她、哄她,就怕她吵到了前头的贵客。
“快睡吧!女圭女圭,快闭上眼睛,爹爹妈妈在身边,睡醒明天为你摘朵花,盼你长大能成美姑娘,有个好男儿,请着媒婆,带着花轿迎你上呀!睡吧!睡吧!快快闭上眼睛……”
秦大娘的歌声虽比不上青楼歌伶,但那低柔富有情感的声音,仍悠漾在整间屋里,传到每个未睡人的耳中,吸引他们一道进入梦乡。
依依躺着睁眼看着上方,听着秦大娘一遍遍唱着自编的摇篮歌,虽没出声,泪水却不知不觉滑至鬓发。
勃烈支起肘,看到她那大睁却空洞无神的黑眸,心一阵绞痛。
哭出来吧!大声的哭出来吧!他想这样对她说,可她——一定无法这样做,一定又会压抑住。
喔不!这回他不打算让她再这样压抑下去,再这样,他铁定会发疯,大被一掀,不顾她的错愕,连被将她抱起,推开门大步走出屋子,原本昏昏欲睡的杨玄和兰儿立刻惊醒,从地铺爬起,瞪着大开的门、漆黑一片的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