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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弥生 第22页

作者:眉见

她只道是寻常,却不知道在之之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又失去了一些什么,受了什么伤,遭了什么痛……

她什么都不知道,像待一个稀客般,殷勤侍候,“之之过来,让妈妈擦干头发。”

敏之任她提着她长发,擦了一把,又一把。

她好想挨过去,抱抱妈妈。

“妈妈!”玄关处,门叫人一脚踢开,母女齐刷刷看过去。

是八九十岁的小家宝,一脚踢掉球鞋,一只手上还捞着颗篮球,满身湿嗒嗒,他走到哪儿湿到哪儿,小家伙还抱着球不放,“妈妈有什么吃的……”

王淑娴忙不失扔下毛巾,抛下之之,口称“小祖宗”,忙不迭奔过去,一大条毛巾就捂上去,心疼得不得了,“宝宝下雨了也不知道躲,淋感冒怎么办……”

“妈妈,雨下得比我跑得还快……”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踢球踢高兴了……”

“妈妈你?嗦,我要吃东西。”

“……啊,之之你先坐会儿。”王淑娴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要招呼之之一声,

敏之“唔”了声,远远一旁看,像外人似的,听到家宝“咦”了声,道:“你是谁?”

他已然忘记,若干年前,他见了她头一次面,便扑着要“抱抱”。

要姐姐抱抱。

“宝宝你小时候都知道叫声姐姐哩……咳,都说是小时候了,难怪宝宝忘了之之是他亲姐姐……”做母亲的打趣道,从厨房探头出来,“之之你真该常常来家里,叫宝宝知道,他也是有姐姐的哩……”

“姐姐,咦,是我亲姐姐怎么没住家里呢妈妈……”

“……你姐姐嫁人了,自然是跟你姐夫住一块儿,是不是之之……之之出来这么久,索性这里吃饭……我打电话叫子亚晚饭后来接你……”

叫子亚晚饭后来接你……

原来,只能待一顿饭的工夫。

她在这里,只能蹭一顿饭。

妈妈都不会,叫她留宿。

是啊,怎么留宿,这里,倘若她留下来过夜,睡在哪里?睡在客房?连一间女儿闺房也没有。

她的闺房在哪里,敏之迟钝了下,不敢肯定,是那一间吧,是隔壁的赵宅,爬满茉莉花丛的南面,南面第二间房。

她现在都没有一把钥匙可以进去,躺一躺少年时期的床,她想躺,都不能。

她在这里干吗呢,敏之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面前这一对母子。

家宝推开一碗面,呼啦啦站起来,叫道:“不吃了不吃了,烫死了……我要洗澡去,妈妈帮忙放热水……”一边说他一边登登登上楼,全身都半湿不干的。

她也全身都半湿不干的。

但是,浴室里没有一条她专属的浴巾。

敏之望着母亲追在幼弟后头,一连迭声道:“宝宝跑慢点当心楼梯……”

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心酸”了,敏之脸趴在窗上好一会儿都抬不起头。

直到伟叔叔诧异的声音在门口响了响:“咦,之之稀客啊,不在沙发上坐,之之趴在那里发什么呆呢……”

他在玄关处,自鞋柜里取出男主人的拖鞋换上,随手把钥匙放在置物篮里。

家宝刚才也是随手放一把钥匙进去的。

而她是叫她母亲开的门。开门刹那,她母亲表情有说不出的惊喜,“之之怎么突然间知道过来?”

而她的一双鞋,搁在鞋柜外头。她是客人。

敏之“唔”了声,不知道要讲什么,站在那里,轻轻道一声:“伟叔叔。”

伟叔叔笑了笑,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一头黑头发,真年轻,气质那么好,有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看到他,像看到世军伯伯,想到世军伯伯……就想到了,弥生。

弥生若是在她身边的话,就好了。

她必定还像少年时,挂在他身上,搂他腰月复,大声哭道,我受伤了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他必定抚模她头发,托她脸,替她抹走眼泪,又气又急道,之之不要哭不要哭谁欺侮了之之!

……

敏之眨眨眼,又眨眨眼,她一定睛,是她的幻觉,青天白日,大好赵家,伟叔叔拉开百叶窗,回头朝她说一声:“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之之你看,都出太阳了。”

都出太阳了。

乌云旁边镶着一轮金边。

敏之刹那间搭着面额,睁不开眼睛,泪水一下子模糊了视线。

她忙抹干净,这不是让她哭泣的地方。

原来,她连一个可以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没有。

原来,她连一个可以尽情拥抱的人都没有。

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她怕自己忍到不能再忍的地步,突然间号啕起来,脸往哪里埋,徒然招笑。

敏之走到门口,辛苦地逼回哽咽,等她抬起头来,神情分明再平静不过了,“伟叔叔,我走了。”

“咦,之之这么快就走……是不是怕子亚找你找不到哩……”伟叔叔还在打趣,他似想起什么来,随口道了声,“听说弥生过几天要回国呢,之之可要带子亚见见堂哥哩……”

男人仿佛看到若干年前少年弥生抱着之之上车的情景,他十几岁时,都知道爱护她。

敏之僵了僵,“唔”了声,便没声息了。她不知道,她连鞋都穿反了,左脚穿右脚的,右脚穿左脚的,就这样走出去。

门在她身后拢上。

敏之站在几步之外,身后门缝里,听到她母亲的声音:“之之怎么没等我出来走了……”

棒着一扇门扉,她听了又听,静悄悄的,再没声息了。

她母亲没有,追出来看一看。

连看一看女儿的背影,都没有。

敏之站了好一会儿,天昏地旋,她一阵眼黑,耳膜嗡嗡响,要扶着墙壁才站得牢。

她乏力了。

蹲去,像个小小女孩似的,敏之把脸埋在膝盖弯里,她没有呜咽,她没有哭泣,她的力气都耗光了。

她只想蹲下来,歇一歇再走。

她没有发现,她扶着这面墙,墙里面那棵老榕,那块填平了的泥地,泥地上面,就是南面第二间房。是她少年时期住饼的地方。有一张她少年时期躺过的床。

是在招娣那儿待到天黑的。

除去亲情,还有友情呢。

招娣窸窸窣窣一阵翻箱倒柜,口中一连迭声道:“医务箱医务箱。”

敏之就躺在她的单人床上。铺着白底蓝碎花的床单,连枕头套也是同一款。淡蓝色的窗帘随风飘荡。

榜子桌台上,放一盆不知名的绿色植物。

空气中透着雨后潮湿清新的雨水气息。

敏之看了一眼,就觉得温暖。她只想赖着这里,长驻不走。

迷迷蒙蒙间,招娣拍她脸,轻轻道:“敏之你醒醒,吃片阿斯匹林,你在发烧。”

她“唔”了声,睁不开眼睛,别转脸去,只想长睡不起。

招娣灌她了口水,都没有咽下去,衣襟上湿一大片。

“敏之,敏之,你怎么了……要不要打电话叫子亚来呢……”她好像在自言自语,“是不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本来是不想叫子亚来的,我本来是不想看到你的……你若发现了,这屋子还有一个孩子,不知道会问出什么来……”

她这才听到什么来,忙丢下水杯,推开隔间的玻璃门,一阵婴儿啼哭声。

那是间小小的育婴房,散发着婴儿的女乃香味。

只听招娣抱起孩子,轻轻贴他的脸,“妈妈抱你,妈妈抱你。”

这些年来,少年的招娣,已经长成女人了,都做了母亲。

敏之在意识不清中,听到招娣声音轻轻的:“子亚吗……你的敏敏在我这儿……当然不是我叫她来的……我怎么敢跟她摊牌……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孩子没让她看到……她看到床就扑上去,都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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