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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 第17页

作者:绿痕

花叔气得用力拍打桌面,“为何陛下要把气出在你身上?那些事不都是你父兄做的吗?”

沐策看着酒杯里盛着的那颗明月,在酒面上浮啊荡荡的,时而残缺时而圆满,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年初初知道父兄卖国叛国时,他在极度不可置信后,那一腔深深埋在心底的怨尤,可他又不知能往哪儿发泄、又该向谁倾诉,这价根本就不能告人的心情。

他仰首看向苍天,“你们说,忠义二字,倘若只是简单的金钱与美色即能被收买,这难道还不够伤人吗?更遑论,那个遭到背叛的人,还是个一国之君。”

所以他不怨,即使身在黑牢时日夜受尽苦楚,他还是不怨陛下;当他父兄获了罪后,他也不怨他们,哪怕他可能会因他们而永生不得离开囚禁他的监牢。

说到底,就是伤心。

这二字,可让人生让人死,这一幕往事的起因,就只是一个伤心,而那个被伤透心的人,即是当朝皇帝。

“被鞭的地方,还疼吗?”花婶掩不住满眼的泪光莹莹,好不心疼地轻抚着他的手臂。

他漾着笑,“不疼了,花婶补得很好,就是伤疤看起来吓人而已。”

“被打的地方呢?”花叔也望着他的膝盖,不断地回想起他刚到山上时那一夜的惨况。

“被打断的地方花叔都已帮我接起来了。”他开始担心再这般说下去,今晚的中秋夜,恐怕就会变成抹泪大会了。

苏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你真不恨陛下?”

“不恨,是我的家人令他失望了。”

“你的父兄呢?”

“也不恨。”他无奈地勾着一抹笑,略过苦涩的滋味,“他们也不过就是对自己的心太过诚实,诚实到……一时只想到自己,而忘了本分也忘了他人而已。”

带着桃果香味的醇醇酒香,再次在破坛开欣,泛在沁凉的夜风中。

沐策头疼地看着他们一个个都不听话地又开了酒坛,一人一坛地抱着闷饮,任他怎么劝都不听,接着在他们默默地喝了一会儿后,花叔开始吸着鼻子。

“哭什么呢?”沐策叹息连天地取出帕子,在他脸上擦呀擦的。

花叔揪着他的衣袖,“小沐子……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温柔?”

“你喝多了。”

“温柔的人没好下场的……”花婶醉眼蒙胧地望着他,豆大的泪珠颗颗掉下来,“瞧瞧你,不就是榜样?”

“都过去了。”他只好一个个接着哄,“天下没过不去的坎,只要能放下,那么无论再痛再难,总有天都会过去的。”

第4章(2)

苏默听了,急急又饮了一大杯,花叔与花婶生怕海量的她一人会把剩下的桃酒都给喝完了。

连忙各抱起一坛到别的地方喝去。

“都说别喝多了。”沐策看不过她囫囵灌酒的举动,一把按下她的手,不意却让酒洒了,在桌面上溅出一行映着旖旎月色的银光。

低首看着桌上的酒渍,前阵子在沛城所经历的遭遇,如潮水般反覆地倒灌进苏默的脑海里,她眼眶一热,积蓄已是多年,却始终都掉不出眶的泪水,当下滑过她的面颊。

“……可我明明都已放下了,怎就是过不去呢?”她哽着声问,两手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她不想的。

她也不想生在苏府,不想有张承袭了母亲容貌的脸庞,她只想像朵藏在墙角的小小野花,不招人注目,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她从来都不要人们注意到她的,她甚至曾希望,这世上要是都没有人记得苏默这人就好了,可自小一桩桩一件件落在她身上的,又从没有给过她机会拒绝,偏她又不能选择命运,不能选择父母,不能选择伤残,所以她就只能学着将它们一一放下。

可她还是过不了自己的那道坎,人前的自卑是种根深蒂固的顽疾,它与性格坚强与否无关,与忍耐的限度无关,她再开朗、再不将之放在心上,全都是徒劳之功。

因它不着边际,一眼之间就入了骨里肉里,平日找不着寻不到,它只暗暗地潜伏在心底的不知深处,唯有在众多人们的目光下,它才会悄悄爬窜出来,将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心墙凿破个大洞突围而出,任凭血肉成泥。

自小以来,她夜夜在睡前告诉自己,不要自卑不要害怕,在日后,她定会勇敢而坚韧的,可是祈祷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她却始终还是困兽一头?

一只大掌扳开她的纤指取走了酒杯,然后,一具温暖的胸膛朝她贴了过来,她整个人被高大的沐策给拥进怀里。

他无声地抱起她离开了桌边,带她来到了后院那处他所砌的池塘,接着他朝后背倚着大石坐下,让坐在大腿上的她趴在他的胸口,便不再挪动了。

满心的哭意,在他大掌一下又一下的拍抚中,俏声蹑着脚尖远去,苏默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音,侧着脸看向洒满银辉的花园。

饼了许久,当她不再心绪激动,呼吸也变得和缓后,沐策平和而柔软的音调,在她的顶上缓缓响起。

“娘子啊娘子,如此团圆秋月夜,你怎能丢下我一人只顾着自己伤心呢?”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长工啊长工,戏台子又搭好了吗?”

“咱俩的默契不足,没事得多练练。”他的长指把玩着她背后的发辫,对那光滑如丝的触感爱不释手。

“戏码是孔雀东南飞?”关于夫妻戏码,她思来想去也只记得这一个。

他皱着眉,“能否换个不那么触楣头的?”

“现下的我想不出开心的。”她将面颊贴在他的衣衫上,浑身也放松了力气。

“那就说说你不开心的吧。”怀中的她因喝了酒的缘故,娇小的身子整个热烘烘的。

她闭上长长的眼睫,“其实那日在城里,我挺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哭一哭的……”

“不然现下补上?”不错,她终于愿意谈谈沛城的那件事了。

她摇摇头,“不行,这太有损我身为东家的气质了。”

“长工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倘若有天,她真能大声地哭出来,那或许还比较能让他放心些。

苏默在他怀里动了动,换边调整好姿势后,还是继续趴在他的胸坎上,并不太想离开这片属于月光下的温柔。

“外头的人,真的很可怕?”虽然看过她是如何犯病的,但他还是想测量一下心伤的深度。

“可怕。”

“那么下回再怕时,就把大无畏的长工带上吧。”

她不解,“带上你能做什么?”

“居家旅行杀人放火……”他含蓄地顿了顿,“都挺内行的。”

“能把你藏在袖里备用吗?”她揉揉眼,轻叹一口气后,整个人深深地倚向他。

“绑在身上都行。”他笑了笑,低沉的笑音透过他的胸膛传抵进她的耳膜里。

醺醺然的醉意逐渐浮了上来,苏默困倦地垂下了眼帘,被他迷人的体温催烘得整个人昏然欲睡,他低首看了她一眼,两手环着她抱紧让她睡得更好些。

“娘子啊娘子。”

“嗯?”她下意识地应着,也不知究竟有无听见。

他缓缓收拢了双臂,“今后,无论风雨,都有我来替你挡着。”

“嗯……”

在确定她已睡着后,沐策抱着她仰看向天顶,皎皎皓月,据空独舞不见繁星,夜空晴朗如洗,用的是已凉的泪水,和早已过去的过去。

“悔了吗?”沐策一手端着托盘,不带同情地问。

“悔……”某三人委靡地趴在桌面上,各自捂着两际申吟。

“下回还敢不?”

“不敢了……”

***

次日清晨,当身为长工的沐策做完家中所有事务,昨夜喝过头的某三人,这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饭厅里,个个面有菜色,不是捧着脑袋瓜喊疼,就是抚着肚子嚷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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