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回了。”只觉得前头像杵了座小山的如意,辛苦地仰起颈子回答他。
“那妳怎还没死?”
“我也不知。”
“像熊的。”步青云不客气地打断左刚对如意瞬也不瞬的注视礼,“你今儿个是特意来这瞧她,还是来找本侯算帐的?”
“当然是来找你算帐的!”被遗忘的火气当下重燃,左刚忿忿地握拳走回那个害他脸丢大又累得半死的祸首面前。
步青云只是将两掌朝旁一摊,“哪,谎的确是我撒的,你想拿本侯如何?”
“我……”
他还很恶劣地笑给某人看,“咱们俩的官职,这之中差了几级几阶,你的指头究竟有没有算清楚过?”
站在一旁瞧着瞧着,赫然发觉眼前的大熊,整副身躯都因忍耐而开始隐隐颤抖了,噤声不语的如意,就只能看着那个没什么良心的步青云一句一句地把他踩下去。
“小呆子,你到一边去坐着。”察觉到左刚异于以往的忍耐后,步青云转了转眼眸,打发性地朝如意挥挥手。
“是。”
“说吧,你今日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在如意走到厅角坐下,再次开始刺绣时,他一手撑着下颔,两眼看向因忍耐而面部涨红的左刚。
“我想向你问件消息。”左刚不情不愿地开口。
他朗眉一挑,“哟,原来是有求于我啊!”
“近来京外出现了一批劫镖大盗……”兀自咬牙忍耐的左刚,必须两手紧握成拳才有办法把话说完。
“这批大盗只挑在夜间下手?”步青云想也不想就推论出事情的经过。
“你怎知道?”
步青云冷冷看他一眼,“你这一扇门的总捕头有啥缺陷,全吞月城有谁不知有谁不晓?”老早就叫他得想个法子克服他那个丢人的缺陷了,偏偏他老兄就是克服不了这个弱点。
“……”就知道他一定会泼冷水。
“劫镖这等小事,是你衙门之事,你找本侯打探什么消息?”他将扇面一甩,摇着扇子徐徐地问。
“他们并不是普通的盗贼。”
“那就是江湖草莽了?”既然不关己事,他想了想,马上点名另一人,“江湖之事,你要问就问盟主去。”
左刚沉重地叹了口气,“他们劫了一批官银。”这事他人要能解决的话,他又何必在被骗得团团转时,再来这委屈自己?
“官银?”步青云的兴致当下被这二字给挑起来了,而坐在远处的如意,也因此而微微抬起了头。
“嗯。”
“哪来的官银?”官银遭劫?这等事,怎都没人通报朝廷?
“我要知道,我何须来这看你的死人脸?”左刚没好气地抹抹脸,“我在京外拦了几锭官银,托京内的六扇门问遍各政各司,就是没有人承认那批官银是他们丢失的!”
步青云一手抚着下颔,“来路不明的官银?”没人敢承认?那,若不是有人想在暗地里中饱私囊,就是那批官银根本就见不得人?
“嗯。”左刚自衣袖里掏出一锭官银放在他的面前佐证,“且这批官银已流入京城内外了。”
“真难得有这等新鲜事……”他倒是想知道,那些白花力气去劫官银的蠢蛋,究竟知不知道官银这玩意,在民间根本就无法通用?
“你查不查得出这批官银是何人丢失的?”为了这事一个头两个大的左刚,对于这回劫镖之事,是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
“需要点时间。”他拾起那锭官银,默然地瞧着银子底下的官府铸印。
“那这事就拜托你了……”烫手山芋终于月兑手,左刚不禁庆幸地吐出一口大气,就在他转身要走时,他瞧着摆在步青云身边动也没动过的药盅,“喂,你又不喝药了?”
“不感兴趣。”
“什么不感兴趣?再不喝,你就不怕你真的拖不过这个春日?”左刚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警告,“若你再拿性命开玩笑,你就铁定不死也难活了!”
拖不过春日?停下手中针线动作的如意,缓缓扬高了柳眉。
“那也是我的命,不送。”一手把玩着官银的步青云,头也不抬,只是扬扇要嗓门吵死人的他滚出去。
将他两人所说之事,全都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如意,默然地看着左刚远去的身影。
“小呆子,把那药倒了。”见她一如往常地在发呆,步青云以扇敲敲桌面。
“是。”她乖顺地应着,如他所愿走去他的身旁拿过已凉的药盅,再走至窗边替他浇花。
身后传来的几声闷咳,听来似乎有些压抑,如意默然地走回他的身畔,在他取来几本奏折欲看时,拿起他的外衫帮他披上,在他因此而疑惑地抬起头时,她对他笑了笑,再坐回墙角安静地刺绣,一如以往。
为此,生性多疑的步青云,默然地将两眼悄悄移至她的身上,多看了她几好眼,并因她前后待他有所不同的态度而若有所思。不过一会儿,他抬起头,趁她低首之时,眯眼看向她手中所绣的东西,并在瞧清楚后,不禁扬高了一双朗眉。
若他没看错的话,她手中所绣的,并非寻常闺女所绣的花鸟更不是鸳鸯,而是一只……绣得歪歪斜斜、奇丑无比的……划水鸭子?
浑然不知有人在看她的如意,此时此刻,满脑子所盘绕的,全是那一锭搁在小桌上的官银,以及那个病况不乐观,恐拖不过春日的步青云。
或许路是人走出来的,但若有捷径,为何不利用?
既然他的人生那么无聊,而他也活得不是很有劲,那……
就拿他当作是消遣消遣好了。
※※
虽说是将他当成消遣玩玩,但,到底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好呢?
天色一黑,在步青云终于赏赐了两本奏折供她带回府后,一回府内交差的如意,即将自己关在房内,将那两本奏折与步青云附在奏折上的见解,各抄写了一份留下来。
只是光是看些谏言,她总觉得仍旧不能全然模透那个男人,而就算日日与他相处,在他那双冷眼和火力十足的恶嘴下,最多,她也只能模到他的个性为何,至于他有什么弱点,和在他背后除了有皇帝这一尊靠山外,究竟还有哪些人在,才使得他能够如此大摇大摆,这些,她还是有些懵懂和不确定。
反复思索,所得仍是有限,如意不禁搁下手中的笔,两手环着胸坐在椅内。
“八月,你打听到些什么?”这些天来,也给她在客栈内喝茶也喝够了,听她说,她已跟客栈里的人打成一片,那她应当有些什么收获才是。
“只打听到千里侯的一点小道消息。”每日在客栈内与每桌顾客东家长西家短的八月,很有心得地站到她的面前报告。
“说。”
她伸出一指,“他祖上代代为相。”
“这我知道,有没有别的?”
“听说……”她搔搔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记错,“听说,他祖上曾干过某朝的王爷,还曾定居过东瀛。”
如意一手撑着下颔,“是吗?”怪不得她老觉得他那嚣张又目中无人的姿态,感觉挺像是皇亲国戚那类人。
“这是那个客栈老板东翁说的。”这几天来,她在客栈里听了一大堆的听说,最怪的是,似乎在那间客栈里,人人都有着所谓的听说。
“你还知道些什么?”
“都记在这纸上了。”她自袖里掏出一张四处搜集情报而抄来的小抄。
看着纸上一些琐琐碎碎的八卦或是流言蜚语,总觉得所获不多的如意,才想另谋他法时,不期然地,烛火照在铜镜台上所反射出来的金色光芒,自一角斜斜地映入她的眼帘,她顿了顿,清清楚楚地想起上一回她是在哪见过这类刺眼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