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会有人承认,战争仅仅只是和平的手段,他们必须继续为了所谓的信念而战。因为没有人,会承认自己其实不过是个沉迷其中的丑角罢了。
“朕说过,朕讨厌不输不赢的感觉。”浩瀚再次重复之前曾对临渊说过的这句话。“因此若要赌,那么朕不是全赢,就是彻底服输。”其实,他的个性是很干脆的,只可惜,临渊到死都不明白这一点。
“你想怎么做?”
他不罗唆,“除掉所有的神人。”
晴谚有些骇然地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已决定要除掉三道所有的神人?”
她原本还以为他是要中土三道融合,藉以求得所谓的天下太平。
“不如此,就算朕能一统三道又如何?”他神色一敛,目光如炬地直视她的眼眸,“若不彻底铲除神人,神子们心中永远都会有着女娲、海皇、天孙,唯有将这三者彻底自神子的心中拔除,天下间才能永不再有三道,神子才能不再崇神,而这片大地上分裂的国度,也才能真正一统。”
聆听着他不带温度的字句,睛谚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又再次听见了命运邪恶的笑声,正低低地在空气中徘徊。
望着他坚定的神情,她这才惊觉到,眼前的这个浩瀚,他早已月兑离了往事的那团泥沼,展开大鹏般的双翼振翅高飞,而她,却仍旧持续在那一片黑暗之中,独自狼狈地纠缠着已逝的过去,并因此犹豫不决,而未能及时跟上他。
他就要愈走愈远了……
他怎么可以?
见她怔站在原地。连眼眨也不眨,他不禁有些莞尔。
“你对朕的作法感到很讶异?”也许是他的好人扮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他心中想的竟会是这些,是否他该将坏人权从无邪的身上抢回来由他自己来扮?
晴谚花了好大的力气才甩开心中的那份情绪,重新正视这个已不再是她所了解的浩瀚。
“你可知此举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仁君所为?”
她是知道他一直都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只是她不知,在他那片深得不见底的心海深处,竟见也有凡人般残忍的温度,为了他的目标,他可以等,也可以忍,更可以拿性命去下赌注。
“朕只是个人,因此只能是人君。”他耸耸肩,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仁者之仁义,那是皆太平之后的事,在天下尚未得到一个交代前,朕只能是一个人君,既是身为人子之君,朕的所作所为,当然是人之所为,因此就算是手段阴险了些,也是情有可原。”
“是吗?”不知道这些话,若是让那些崇拜他的四域将军听见了,他们会有什么感觉?
他说得更坦白点,“朕的心胸并不宽大,即便朕的所作所为不正大光明,甚至是阴险,那只因朕是个凡人,在朕的肩上,朕有守护人子的责任。即使是得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她挑高黛眉,脸上一派完全不以为然,“真动听的幌子。”
浩瀚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自认与他相处够久也太过了解他的晴谚,一语直接戳破他先前说得很动听的假象。
她不客气地泼他冷水,“不想输就说不想输,干啥还扛着大旗为自己找那么多借口?”把圈兜得那么远、把话说得那么无私,说穿了,不就只是因为他是个很讨厌认输的人?他以为她是头一天认识他不成?
他愣了愣,而后在她不屑的目光下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继续去笑你的好了。”她不悦地板起娇容。
很久没这么开心过的浩瀚,在笑了一会后,突地伸出一手握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揪向前,让他的气息直扑在她的面容上。
“晴谚呀晴谚……”他伸出一指,带着似真似假的口吻,以指尖轻划过她柔女敕的脸颊,“你教朕如何放过你?”
“陛下自重。”不太习惯与他这般过于亲昵的接触,被迫弯着腰的她随即拨开他的手离他远一点。
再次任她全身而退的浩瀚,不语地瞧着她有些乱了方寸的模样,随后,她又马上在他面前换成一如以往镇定自若的样子,这令他不禁想起那日无邪的鼓励,突然之间,他觉得这些年来的伪君子,扮得似乎相当无谓。
曾经狠狠烙在心上的过去,就永不能抹去吗?
不,这世上并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只因岁月是斑驳了痕迹的最佳刽子手,既是如此,那么,既然连痕迹都已不再存在了,这种他走一步,她小心翼翼在他后头跟上一步的日子,究竟还要维持多久?那份曾经拥有过。却从没说出口的情愫,如今已成了一坛埋藏在地底的佳酿,现下的他,只要大口吸气,几乎就可以隐隐嗅到它发酵成熟后的惑人香气。
若是他开坛启封,漾在空气中的酒香,定会日日微醺着醉翁,而那在畅饮后的醺然,是否能够持续一整个自私的人生?
他很想知道。
他不想再掩饰下去了,她昵?
他要是再不为自己自私一点,恐怕不只太辜负无邪的一番心意,也会继续这般难为了总是配合著他的晴谚。只是在她心底,还像当年一样,也有着他吗?
就算当年的他有罪吧,但该偿的,不该偿的,他和她都为此付出过庞大的青春代价了。生命的关口早在多年前已迤逦而过,他们究竟还想为难彼此到何时?又或许,其实他们根本都没有错,却偏偏将罪揽至自己的身上,然后告诉自己,要赎罪,这才能让自己安心些,可他们究竟有没有想过,他们想赎的到底是什么?
强烈想要住进另一个人灵魂里的感觉,化为庞大的力量在他的身体裹不断地用力推挤着,属于过去的夏日、湖水、湿濡的脚印……浮扁掠影地在他的眼前侠速倒退而过,最终回到了当年那名与他坦坦而望的少女身上,与他相互对望。
他好怀念她那时的眼眸。
不习惯他又沉着声不说话直盯着她瞧,晴谚弯身朝他福了福,才想告退离开,方转过身对,在她身后,却传来他的低语。
“晴谚。”
她侧过首。有些纳闷他此刻的眼神,不知怎地,她觉得那双眼瞳炯亮得有别于以往。
“总有天,朕会吃了你。”浩瀚宣告式地告诉她。
在那一瞬间,在她的心房里,似乎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释放出的痛感,细细地钻进了她的血脉,令她觉得浑身上下带着微微的刺痛.但在刺痛之外,它带来的是更多的讶然与难以言喻的期待。
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她没有找到半点动摇或是笑闹的意味,有的,只是势在必得的决心,和极力想隐藏起来的恋意,这令与他辛苦维持这种关系多年的她,满心被讶然淹没之余,迷离晕醉地笼住她,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只能任凭着自己快速地一直、一直向下坠落,坠向心底那张已存在多年的缠人情网。
懊不该携上防备的盔甲?还是就这般顺水推舟?
在她记忆里的青春,那其中的美好。是她此生唯一来曾牢牢握捉住的。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成长抿去了过往的泪,筛漏过心痛与撼恨,最后为她留下这么一丁点还留在他眼中的眷恋。此对此刻,她彷佛又听到了生命中的马车,毫无预兆地再次在她的面前对她来个大转弯,然后静待着她愿不愿意打开车门,走下车去拾起那些残存的美好。
忐忑的心跳几乎压抑不下,过了很久。晴谚站直了身子、挺起背脊,不再回避地凝睇着浩瀚的眼眸,淡声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