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速缓缓变慢的捷运再次停站,车门一开,她赶紧闪躲在角落里,等这一批人们下去再换另一批上来,就在最后一个人挤上来时,车门随即关闭,被来者高大的身躯挤得更是没处可站的她,没好气地抬首,接着,先前她脑海中的种种思绪,霎时被抽空殆尽。
怎么会……
与记忆中稍稍有点不同的脸庞,在早晨的阳光下看来,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多了份成熟与沧桑,她的两眼往下看向他的胸口,没有在上头找到他的学号与姓名,却看到了一套剪裁合适,与质料上等的西装。
以前的他,没有追上公车,现在的他,却追上捷运了?
分隔了十三年的距离,一下子在他俩之间缩短得很近,而对彼此的陌生,也一下子把他们两人隔得好远,脑中一片混乱的咏童,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努力地将自己的身子往后缩,试着想要离他远一点。
陆晓生在她身旁的男人即将撞上她时,伸出一掌覆在她的肩上,将她挪至不会被挤压到的角落,再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前方,两手撑按在她的两肩旁,替她隔绝了所有会踩到、撞到她的人。
遭他困在他两臂长度造成的这一小片天地里,在他面前压低了脑袋的咏童,明知道她该为他的举动开口说声谢谢,可是不知怎地,她发现,在他面前,她找不到声音。
“听说,妳要结婚了?”比以前还要低沉一点的嗓音,缓缓自她的顶上飘下。
她一怔,动作颇为僵硬地点了个头。
“嗯。”
“什么时候?”他弯下欣长的身子,看着她那双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眼眸。
“下个月。”她再偏过脸,以杜绝那两道令她心慌的视线。
捷运又即将抵站,突然减缓的车速,令咏童一骨碌地撞至他的胸前,在她忙要从他的胸口后撤时,他两掌紧紧握住她的双臂,不自然的力道,使得她忍不住抬首,两眼望进那一双,她自以前就一直觉得好明亮的眼眸中。他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但这时一旁的车门开启,而他,闭上了双唇,长脚往外一跨走了出去。
当车门再次关上时,他都没有再开口,只是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专注地凝视着她,留在门内的咏童,鼓起所有的勇气,一手按着车门,两眼瞬也不瞬地与他对望,刺耳的铃声在他们的耳边响起,当捷运再次离站时,她看着他站在月台上的身影,离她愈来愈遥远,最后变成一个远方的黑点,并在捷运转弯时消失不见,就像他当年骑着单车追着公车,追到后来远远的被抛在后头,渐渐,看不见……
站在摇晃不已的车箱里,聆听着车速到达一个限速时所发出的嚣音,心房隐隐作痛的咏童,感伤地闭上眼。
经过时间的冲刷后,她几乎已经遗忘了,他们曾经有过那样的从前,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那好久已经不见的从前,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眼前。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那张已经稍有改变的脸庞上,她还是能够清楚的听见,埋葬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被他触动的声音?
十三年的等待,换来的,只是一次擦肩而过的偶遇,与两句的问候,和青春岁月无尽的留白。
五根手指头在小顶头上司的面前晃了晃。
“小童?”
打从一进公司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的咏童,两眼呆滞地望着计算机屏幕上保护程序里,那一条条游来又游去的七彩鱼儿。
左看看右看看,小声的喊、大声的叫,但眼前人还是处于魂游天外天的状态,与她隶属同一小组的组员琪琪,忍不住再次出声咳了咳,在还是得不到半点的响应后,她以指敲敲对方的脑壳。
“哈啰,有人在家吗?”
“啊?”猛然清醒过来的咏童,愣愣地眨了眨眼,“什么事?”
“妳是怎么了?”琪琪一手抚着下颔,觉得这个工作超来像是拚命三娘的小上司,今天不是出门时忘了把心带来,就是工作过度终于把脑袋瓜里仅剩的那几条筋给操断了。
“什么怎么了?”她抹了抹脸,随即打起精神。
“妳从进公司以后就一直在发呆。”琪琪先是平静地陈述,接着挨至她的身边挤挤眉,并以手肘蹭着她,“怎么,婚前症候群?”
咏童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是。”
“要不然就是妳太累了?”她还继续推论,并且奉上建议,“反正妳就快结婚了,现在家里一定很忙吧?妳要不要干脆就请婚假算了?”
咏童直接拿起手边的活页夹敲在她的头顶上,“距离我结婚日子还有一个月,不要那么急着把我销出去,谢谢。”怎么每个人都巴不得她赶快嫁似的?
她两手捂着头,“可是我觉得妳的样子真的很反常。”又皱眉、又叹气,一整张脸写满了心事重重不说,还不时露出小狈似的可怜模样。
“我只是没睡饱而已。”咏童随口敷衍过去,一手勾住她的衣领将她拉至自己的面前,笑咪咪地问:“我有没有睡饱不重要,交给妳做的东西搞定了没?”
“呃……就快了。”心虚顿时出现在琪琪的脸上,忙着转移重点的她,赶紧抱来一堆文件摆至咏童的桌上,“这个妳能不能帮我跑一下?妳上次扔给我的那个案子,我还没有空拿去给对方的大熊老大。”
咏童顿时扬高了一边的柳眉,“妳还没拿去?”有没有搞错,三天前就叫她拿过去了,她居然模到现在?
“我忙嘛,妳就帮帮忙啦。”琪琪可怜兮兮地垂下两眉,双手合十地虔诚望着她。
她又是抄起活页夹再敲一记,“到底妳是组长还是我是组长?”怎么她的每个组员老是蹲在办公室里,就只有她这个最上面的最反常,不坐着忙她自己的事,老是负责帮他们去跑腿!
“我忘了跟妳说,大熊老大十一点钟要。”连续被敲了两次后,琪琪边说边往后退,也愈说声音愈小,并赶在她发作前先跑再说。
“妳怎么不早讲?”对着她一溜烟逃难去的背影火大地吼了一声后,咏童抬手看了看表,匆匆忙忙把桌上一整迭已经整理好的企画案塞进自己的大包包里,接着一骨禄地冲出办公室准备赶场。
春光耀眼,种植在大楼外人行道上一整排的小叶榄仁,在风中舒展开来的新春女敕芽,翠绿得有如一颗颗色泽沁绿的宝石,搭着电梯下楼后快步走出大楼外的咏童,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绿意中,注意到了一名突兀醒目,身着一身鲜红色套装的女人,正巧朝她这方向走来。
“绚丽?”在即将擦身而过之前,将她认出来的咏童,有点不相信地轻唤。
侧首看了她一眼后,脸上也写满了讶异的况绚丽,作梦也没想到,竟会在这地方遇见她。看着阳光下,咏童那张几乎没什么改变的脸庞,一种她老早就命令自己丢开的情绪,又开始在她的心底苏醒发酵。
“好久不见了,妳好吗?”脸上写满欣喜的咏童,兴奋地上前握住那只涂着鲜艳蔻丹的手。
况绚丽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看她身上所背的那个塞满文件的包包,再将两眼瞄向一旁的大楼。
“妳在这栋大楼里上班?”
“嗯。”咏童点点头,拉着她走至一旁路边设置在树下的座椅坐下。“妳呢?妳继承家业了?”看她这个样子,爸爸是大企业的老板,身为独生女的她,似乎真照着她当年所说的,进入自家的公司当起企业家第二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