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带兵进城的前将军携云,在城中处理完石中玉交代的事务后,来到他的身后轻唤。
“问出了什么?”他侧过头,好奇地挑高浓眉。
“没有。”携云叹了口气,“广乡侯一个字也不肯说。”唉,嘴巴紧闭得跟蚌壳似的,管他横问竖问,不说就是不说。
石中玉顿了顿,半晌,在他那张粗犷的脸庞上,浮现了个十分不搭调的特大号笑脸。
“你有没有告诉他,本将军待人最是亲切和蔼?”那个广乡侯也不去打听打听,四域将军里就属他最好说话了。
“说了。”携云将两眼一瞟,相当不以为然地看着眼前这个摆明在睁眼说瞎话的上司。
石中玉讨好似地再朝他眨眨眼,“那有没有告诉他,在我把事情弄清楚前,我保证不会动他一根手指头?”
“也说了。”他开始在心中计算上司脸上虚伪的假笑还能维持多久。
“不打不骂也不杀……”石中玉当下笑脸一收、浓眉一拧,克制不住本性地亮出一口獠牙,“哪,我的态度都这么诚恳友善了,他还死硬着嘴不说?不过就是想向他要个害我大老远跑来这的理由而已嘛,连这也不成?”
“不成。”携云掏掏耳,无动于衷地再禀。
“好哇……”他扳按着两掌,额上青筋直跳,“那老家伙的骨头是愈老愈硬了?”
“杀了他的话,那咱们都别想知道他是为何而反了。”赶在他冲动行事之前,忠心的下属适时地奉上良谏,免得他又害大家白忙一场。
石中玉冷冷一笑,“现下他不说,等将他押回京里后,有人会很乐意杀他个十遍百遍成全他的不说。”
“紫荆王又要亲审?”携云边问边皱眉。
他一脸的不痛快,“那小子还会亲自将广乡侯给砍成个七块八块的。”在紫荆王的心中,陛下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神,谁要敌对陛下不敬,谁就是他的敌人,只砍个七、八块还算是很不错的下场了。
“那紫荆王可有得忙了。”携云将刚刚听来的情报告诉他,“听握雨说,弗莱郡四周的郡县似乎也都有反意,只是苦于无兵可反。”
他烦不胜烦地拧着打结的眉心,“在咱们回京前,你和握雨派人去摆平他们,我不要又劳师动众地大老远跑来一回。”
“是。”携云点点头,在转身欲走时,不意瞧见了即将西落的夕日,将一地遗迹的影子拉得很长。
“怎么了?”石中玉瞧着他呆望的模样。
“我不明白……”携云怎么想就是想不通,“比起以往的奴制,在陛下的治下,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够好吗?还是有哪些不足?为什么他们要为了一个不肯说出口的理由造反?”
石中玉搔搔发,“我想,说不定是三道在暗中煽动这些人造反。”想也知道,这些素来稳定的边郡若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绝不可能放弃安稳的生活而去追求什么神道。
“三道?”
他边说边伸个大大的懒腰,“在经过百年的流放之后,三道那些神族也过够放逐这种日子了,或许他们正积极的想返回中土。”
携云愈想愈反感,“他们又想把人子当奴隶使唤?还是又想重温神族的风光?”
“可能是,也可能都不是。”他摊摊两掌,摆出一副天晓得的模样。“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咱们会变,他们当然也会变,谁晓得三道那些神子在想些什么?眼下咱们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近来这些叛乱绝对与三道有关。”
“倘若……三道真想夺回中土呢?”携云忧愁地拉长了音调,既不想中土发生战火,更不想三道返回中土恢复奴制。
“很简单。”石中玉气定种闲地咧齿一笑,“到时咱们就将他们再赶出去一回!”
“我说老兄,你今年也五十好几了,家中有高堂老小吧?能够干到广乡侯,支持你的百姓定也不少吧?既然这样,好端端的你没事起啥兵?嫌日子过得太清淡?脑袋只放在脖子上太无聊?还是说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想乘机发泄一下?或者就只是突然想干件轰轰烈烈的事好名留青史?哪,你要不要就干脆告诉我,你究竟是听说了什么流言,或是受了谁的指使,才害得我大老远的跑去你家平乱?哎呀,别老是绷着脸不说话嘛,你早点说完我也早点收工没事,你的耳朵清闲,我也省得再多花口水,大家都开心是不是?说啦、说啦!”
坐在囚车里的广乡侯,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材像头熊似的,却一点自觉也没有的石中玉,在押解他回京的路上,硬是挤在小小的囚车里与他作伴不说,还一路上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就是想从他口中问出他为何要起兵叛乱,这让从头至尾都不肯开口的广乡侯,在隐忍至极点后,实在是忍不住很想开口问上一句!
世上怎会有这么长舌的男人?
“还是不想说?没关系,那我继续说给你听。”自言自语的石中玉,在喝了口水后又滔滔不绝地开讲,“你也知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回京的路途又这么远,不乘机说说就太蚀本了,况且我现下不说,回到家里就更是没处说啦!你不知道我家有个老嫌我唠叨的管家公,还有个老爱摆脸色给我看的管家婆,不过这个管家婆还没过我的门,所以她只能算是半个内人,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也是个有家室的人嘛,你当然知道我的苦处是不是?有话想说却没处说是件很痛苦的事,今儿个我就发个善心给你个机会,别客气,想说什么统统都告诉我,我拍胸脯保证,我绝对不会嫌你唠叨,怎么样?够义气是不?说吧说吧,机会难得喔。”
从国家大事一路听到他的家务事,再从家务事听到他族人一箩筐的琐事,看他愈说愈是起兴,接下来又搬出他的亲友邻居家中生了小狈小猫等等等……饱受言语摧残的广乡侯,面色苍白两手紧握着囚栏,求救地望向骑着马走在囚车旁的携云。
携云耸耸肩,“看我也没用,他天生就长舌。”
“这位大哥,你就做件好事说了吧,省得咱们都要同你受苦受难。”骑在另一侧的握雨,头昏脑胀地求他开开金口别再害人又害己。
“我……”在众人控诉的目光下,无辜到极点的广乡侯嘴巴总算是动了动。
“你打算说啦?”一听他开口了,石中玉登时精神一振,脸上堆满笑意地挨至他的身边,“来来来,我正拉长耳朵等着听呢。”
便乡侯一手指向囚车外头,“我是想说,到了……”连续说了七天七夜俊,终于给他一路说回京了。
“到了?”石中玉瞪着远处熟悉的城门,半晌,他忽然一骨碌地打开车门跳出囚车,“我有事先走,改明儿个再听你说!”
“等等,主子……”携云在他一脸兴奋地翻身上马时,惊觉不妙地想阻止他。
“慢着,你不能又扔下我们跑回家!”赫然明白他要做什么的握雨,则是急急忙忙地扯开嗓门大吼,“咱们得先去见陛下,还有,广乡侯和那些战俘怎么办?”
“你们看着办!”石中玉两腿将马月复一夹,登时胯下的马儿像柄疾射的箭直冲向城门。
“什么看着办?”气岔的携云在他背后嚷嚷,“回来!”
“他急着上哪去?”看着那抹转眼就冲进城门的身影,处于状况外的广乡侯愣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