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魂魄?”
回神的碧落轻耸香肩,“我向来不将它摆在身上。”她通常是放在镜裏。
“你的魂魄呢?”只差一缕魂魄就大功告成的她,并不因这小小挫折而放弃。
“你要它何用?”不想给答案的碧落,一心只想解开她利用残雪之因。
昼月朝旁一扬手,“我要用来铸灵箭。”
看著她手中以魂魄制成的灵箭,在人间待了多年,因弯月的缘故知晓些许魔界之事的碧落,秀眉不禁深深敛起。
“你想杀同类?”听弯月说,魔类欲杀魔类,除了以本身的道行与修为来决胜负之外,尚可取巧利用效用与佛印差不多的灵箭这一招。
掩不住眼中野心的昼月,意气风发地抬高下颔。
“我要用它打下申屠令!”只要除去了申屠令,往后魔界裏,就无魔可与她匹敌了。
“就为了这原因?”碧落的声调愈问愈冷,眼前来来去去的,全都是残雪临死前的泪眼。
昼月莞尔一笑,“你似乎把残雪的死怪在我头上。”
“利用他人的自责,你很快乐吗?”碧落紧握起两掌,忿忿地看著置身事外的她。
她验上的笑意更是灿烂,“快乐呀。”
“你无权利用她的爱。”对自私的妖类来说,爱是上天所赐何等珍贵的礼物?残雪努力想重圆的旧梦,因她而重新燃起希望,也因她而终告毁灭。
“你似乎弄错了,你该怪的,是欲,是贪。”昼月啧啧有声地摇首,“套句佛界的话,魔之所以能渗入人心,是因有隙可乘,残雪心中若是无欲,她怎会遭我所用?若非有求於我,她又怎会轻易卖心?”
碧落仍将罪源归咎至她的身上,“但你不该对她撒谎,利用她的心愿去摄取众生的魂魄,她手上所沾的每一桩罪行,皆是由你而来。”
昼月无辜地摊著掌心,“我的谎言,任何人都可轻易拆穿,她明知如此却还是信我,这可是她自己选择的,说起来,我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希望而已。”五界之中,无论是哪一界,何者不为贪所惑?在永恒的岁月中,众生所追求的,何者不是因欲而生?她不过是捉住了众生的弱点,一圆众生之梦,同时也方便了她自己罢了。
好些年不曾觉得愤怒能如此占满心头的碧落,绷紧了身子,很想将徘徊在空气中,虽然残酷却现实的话语全都逐走,但昼月所言的字字句句,却在她不能反驳之时不断地刺痛她的耳膜。
“你有任何心愿吗?”失了残雪后,改将主意打在她身上的昼月,目光灼灿地朝她勾勾指,“我可替你完成。”
碧落只是指出前者的下场,“代价是把魂魄交给你?”
“我能说什么?”她笑笑地摊著两掌,“任何事都有代价。”
想起残雪那份期待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的模样,愈看她脸上那份满不在乎的笑意,愈是感到余愤不消的碧落,慢条斯理地取出收藏在怀中的铜镜。
“我的心愿不需他人来代我实现。”她两手端持著铜镜,将镜面对准了昼月,反而诱惑起众生的弱点,“倒是你,你想知道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魔类之所以与妖类不同,在於魔类都是无心者。”不上当的昼月并没将她看在眼裏,亦不认为,她这只道行未到的镜妖能耐如何。
“但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的。”自觉找到在某方面皆与她很像的同类,碧落边说边以纤指滑过镜面,“方才你提到影子,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的影子?”
在碧落的指尖划过铜镜后,赫然察觉自己在转瞬间不慎踏入妖术之中的昼月,转首看著的周遭所见之景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铜泽,她回过头,只见碧落手中的铜镜裏出现了她的镜影,就在她觉得不以为然之时,镜中的另一个她,在镜中左顾右盼了—会,忽地转首直视镜面,并在镜外的昼月瞪大眼眸时,朝外跨出一足,默然踏出镜外。
“你猜,你与她,何者是真?何者是伪?”在出镜的镜中人举步走向昼月之时,持镜照看著眼前两者的碧落往后退了几步。
昼月低声轻哼,“这只是妖术。”
碧落挑高了黛眉,不语地看著自镜中走出的另一个昼月,一抵昼月的面前,随即探出两掌紧掐住她的颈项。
“不可能……”昼月拒绝相信地愕张著眼,同样也伸掌去掐住对方的颈子,依然认为她只是镜象并非实体。
碧落淡淡叮咛,“她可是另一个你,你若杀了她,即是自残,即是两者皆亡。”
“你……”透不过气的昼月,微侧过首,难以置信地看著她,“你的妖力明明……”
“艺贵在精,不在多。”碧落嫣然一笑,脸上的冷意是前所未见的。“他人都说我是只不学无术的妖,但他人又怎会知,我将毕生所修炼的妖法全都集中在看透人心这门妖术上?”在妖界,她毫无树业,在人间,她不过是只不起眼的镜妖,然而众生皆不知,她是将自己藏在镜裏。
几乎可以听见颈骨传来的咯咯声响,快遭自己活活掐死的昼月,在面色已变得铁青之时,忙不迭地想使出术法月兑困,却赫然发现,在这面由碧落所造的镜中,无一法可为。
昼月颤抖地朝她伸出手,“叫她……住手……”
然而碧落只是微偏著螓首,心不在焉地瞧著她痛苦的模样,半晌,想起一事的碧落,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
“托你之福,我终於想起来了。”总算找出记忆的她,伸出一指轻点自己的脑际,“当年申屠令之所以将我封在镜中,就是因他见过我利用妖镜以魔除魔,他知道,只要我手中有镜,总有天我定会让不少魔类自残而亡。”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曾问过黄泉,他可知为何镜妖如此稀少?那是因镜妖都遭心生恐惧的众生猎杀殆尽,如今各界之中,仅剩她这只镜妖,继续手执铜镜,游走在红尘中粉碎虚假一切。
眼如镜、心如水,她的眼,可看穿黑暗,让不能、也不该存在的东西存在,她的镜,则是反射出另一个自己的工具,亦是让人看清真我的凶器。
在她的镜前,无论众生再怎么想伪装、再如何隐而不发的欲念,都一一在镜中浮现,她赋予了众生那些没发觉、没看见的黑暗面生命,令它们破镜而出取代照镜者,换个角度来想,本身即是镜的她,只是让每个在镜前的众生,毫无拘束地显现他们最真实的一面,并还给它们被剥夺的自由。
她怎会忘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她怎会忘了,在那么多的众生照过她的镜、出现在她的眼前后,众生将他们最不愿令人瞧见的部分留在她的心底,令她的心,早已变得与众生一般丑陋。
她根本就不是黄泉心中无邪天真的镜妖。
“碧落!”
宛如穿透迷雾般的声音,在她思绪飘飞得老远之时将她拉了回来,她怔了怔,抬首看向四周的景物蓦然变得扭曲,像是一件易裂的陶瓷般,逐渐出现裂痕进一步破碎,当四周由她所筑构出来的镜中世界轰然塌垮之时,她见著了一张写满忧心的脸。
是黄泉的脸。
靠著守在她身边的式神找著她的黄泉,快步走进已碎的妖法阵中,在碧落犹呆愣站在原地之时,他先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视过一回,发现她并未受伤后,他再回首看了看快遭自己掐死的昼月。
黄泉端肃著脸,斥责地以掌拍著碧落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玩弄他人的性命?这一点也不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