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你上哪去了?”
夜半未眠的黄泉,两手环著胸,瞪看著眼前这个一消失就是三年,且三年来任他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女人。
“哪都没去。”夜半回家的碧落无辜地摊摊两掌,“我被封了。”她也不想消失这么久啊,可谁晓得她会莫名其妙地被人封在镜中,而且一封就是两年多。
他倏地眯细了眼,“谁做的?”
“不知道。”摇头晃脑的她,皱眉地指著自己的脑际,“我的记忆被锁起来了。”
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过的黄泉,一指抬高她的下颔审视起她的脸庞,紧接著再将两眼往下一滑,彻头彻尾地将她给看过一遍,看她似乎并无遭到半点伤害,顽皮的眼神也没增减半分,他这才稍微放下心。
温暖的大掌抚上她的面颊,“是谁放了你?”
不自在地想自他的眼神不闪避的碧落,忙不迭地退离他的掌心碰触,努力稳持住心忻瘁,她咧开了灿烂的笑意,拉著他一块来到桌边。
“来,瞧瞧。”她朝他勾勾指,要他看向桌上那面她带回来的铜镜。
心思细密的黄泉,多虑地将她过於热情的举动放在心头后,随她之意低下头看向那面经她指尖一抚,立即出现影像的镜子。
“美吗?”碧落指著镜中那个身处在一片芍药花海中的女孩。
黄泉只是微瞥她一眼,而后默不作声地将双眼移向镜中。
她热心地在他耳边介绍,“她的名字叫无音,虽然年纪还小,但是个好女孩。”
他淡淡地问:“你想把我推给一个陌生人?”
“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心思遭看穿的碧落,脸上的笑意差点挂不住。
反手盖上铜镜的黄泉,隐忍地离开她的身旁,走至书案前抽来一张纸,一手拿起笔沾了墨后,无言地看著那张任他再怎么写,恐也无法将他心衷诉於万一的纸张。
“在写什么?”碧落好奇地凑至他的身后,“又是书鸿教你写的?”
一语不发的黄泉,沉思了许久后终於落笔。
“我们的名字?”她边看边扬高黛眉,“咦,怎多了三个字?”
不想解释的黄泉,只是在写完搁笔后,侧著脸端详她脸上的表情。
猛然看懂字义的碧落,心虚地一把将纸张抽走藏至袖裏。
房裏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闷,几欲令人窒息。
“碧落。”他低沉地唤著。
心音轰隆隆作响的碧落,绷紧了身子,很想抵抗即将自他口中吐出的话语。
“我喜欢你。”
垂下眼睫的她,不愿去看此时他眼中的深情,她闭上眼反覆地在心中咀嚼,这份外由荆棘包裹,裏头是甜美糖心的感情果实,深知黄泉性子的她,知道他在将这些话说出口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和勇气,她想,或许她这辈子,永远无法听见黄泉再这么对她说一回。
可他为什么要将它说开来呢?这样一来,她还能用什么藉口留在他的身边?他知不知道,她一直很不愿这日的来临,她还没做好离开他的准备,也还没有,勇敢到能够把他放下。
带著酸涩的心情,她强迫自己抬起头面对他。
“你知不知道,为何妖界的镜妖如此稀少?”
两目定看著她的黄泉,在听完她的话后,开始在心中揣测起她会突有此问的原因,并在推究出一个他不愿面对的答案后,目光因此而变得黯淡。
“因为他们都被杀光了,我是妖界最后一只镜妖。”看著他表情的碧落,在半晌过后轻耸著肩,“你似乎并不意外。”
“我曾听我爹说过,镜妖能持镜看透人心。”妖界的镜妖就因有这项妖能,故而遭到各界众生的捕捉或是猎杀,每个得到镜妖的众生,都渴望著能够看穿人们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故事,窃窥那份最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你想不想知道你心中最想得到的是什么?”打算留给他一个临别赠礼的碧落,朝他漾出一抹温柔的笑。
黄泉向她摇首,“我不必看镜,也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勉强的笑意仍挂在碧落的唇边,面对著眼神清明、意志坚定的黄泉,一时之间像是失了保护壳的她,像个护甲突地被掀开的兵士,慌张的眼眸显得很不安定,急於想找个地方躲藏。
“你想不想看?”当冷清悬於他俩之间时,无话可说的她,艰涩地再次启口。
“你把话问反了。”这一回并不想放过她的黄泉,将眸心锁定在她慌张的面容上,“就算我有勇气看,你呢?你有勇气面对我心中的答案吗?”
他知道的,即使她什么都不说,他也知道的。
她根本就没有勇气面对他的答案,更不敢面对他的感情,这些年来,总以长辈和他的保护者自居的她,很怕改变,更怕这份单纯的感情变了质,而她更不愿意承认的是,他会长大。
他之所以这般了解她,是因他总是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是因他总是用心聆听她的一言一语,她每一个小动作,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知道这个外表看似大大咧咧,爱笑爱闹更爱自由的小镜妖,其实有颗善感童稚的心,他更知道在她掩饰的笑容背后,有一张因害怕别离而失笑的脸,她和其他妖类一样,无法去接受一段感情,更无法眼睁睁地看著这段感情在灿烂过后,如烟花般熄灭。
黄泉受伤地别过脸,“想离开我,不必将我推给他人,想拒绝我,也不必让我看镜,你只要说一声就成了。”
看著他落寞的侧脸,碧落紧握著拳心,想牢牢将他此时的模样烙记在眼底心裏,将他那一张男人的脸,覆盖在她心中那张孩子的容颜上,彻底取而代之。
心弦隐隐颤抖,不知为何,在他将一切都摊开来后,她忽然觉得在他四周的世界变得好窄小,小到他再多置一词,就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再也没有……以保护者自居的她可站立的地方。
茫然转身朝门外走去的碧落,在双脚跨出门槛之时,遭没有回首看她离去的黄泉叫住。
“碧落。”
迟疑的脚步停在门边。
“请你记得,我喜欢你。”
因他的话,她的心房上像加了铅块似的,沉甸甸的,就连她朝外迈开的脚步,也因此而变得沉重了。
也许是身在人间扮人扮久了的缘故,偶尔她会忘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人,虽然她的外表似人,但实际上她和妖界其他的妖一样,既爱己又自私,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因此对於那些生命有限的众生,她总是下意识地保持著距离,对黄泉如此,对无音也是如此。
与她这生命没有尽头的妖类相较起来,人的一生,或许真的只是一声叹息的长度而已,因此,这些年来她尽量不去看、不去想,那个当年还是她怀抱中的女圭女圭,是如何变成了身后这个令她微微心悸的男子,而她更不愿想像的是,再经几声叹息过后,他就将老去,再也不能留在她的身边。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终有一日,他的生命会走至尽头,彻底离开人间、离开妖界,也离开她好远好远。
记忆中小小的身影,灿烂的笑颜,仿佛像昨日还停留在面前,但低哑的嗓音,男人的眼神,却取代了昔日变成了今天。在这夜,她突然羡慕起遗失的昨天,怀念著岁月中消逝的辰光,只是记忆久了即变成回忆,回忆搁久了,则变成往事,而往事再累积成从前。
无奈的是,她寻不回从前,所以只能放在心上,任它成了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