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白中带点青蓝的电光,在雷颐关上门后,久留在他的眼眸中不散,他回过头,定定地凝视着炉中闪耀的光影,在一片红融与金黄的火光中,一抹金色的身影,自他的记忆中月兑逃再现在其中。
金色的战甲在火光中刺目耀眼,身着战袍的斗神自火中回过头,冷肃的脸庞上,有着一双与他同样的灰色眼眸,在看着他时,他仿佛再次听见了弯月的哭喊声,再次看见了,穷凶极恶地将弯月封进刀中的三界众生……
“你怎了?”不知是在何时进来的弯月,站在他的身旁仰首看着他脸上异样的神情。
他揉揉眼,“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件不愉快的往事。”
“关于那些被你杀过的人?”她边问边蹲替火势不定的丹炉鼓风。
他一怔,半晌,他拉来小凳在她身旁坐下。
“你怎会这么想?”他可从不曾对那些被他杀过的众生有过怀念半分。
“你这种眼神,我也曾有过。”弯月平静地瞧着灿目的炉火。“我还以为你从不内疚。”在他眼中藏着的是内疚,是种无能为力的遗憾。
“内疚?”雷颐半挑着眉,“为那些死在我们手中的众生?”她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恩。”
岂料他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抬高了方毅的下颔,“我从不内疚,也不认为取他们性命有何错误。”刀剑本就是用来杀生,犯下杀戒造下杀业的,并非刀剑本身,而是使用者,因此他从不把杀生视为罪蘖,对他来说,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弯月愣愣地瞧着这个与她同是杀之器,但观念却完全与她相反的同类。
“三界是为何将咱们打造出来的,你忘了吗?”知道她噩梦源头来自哪的雷颐,反过来开导她。“在杀与不杀这方面,我们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因此内疚这等罪,不该由我们来担,我们只是尽我们的本分。”
心锁遭人开启的声音,在窗外草原的低吟声中,听来有些模糊。
这些话,数千年来未曾有人对她说过,因此,以往她总是理所当然的,将她所做过的事背负至自己的肩头上,她不曾像雷颐这般,在心中清出一块角落供自己容身,将那些罪蘖都隔绝在外,不但放自己一马,也让自己在这种不能改变的命运里活得自在。
不知怎地,常出现在她梦里对她说那番话的心魔,此刻在她心中,面孔变得不再那般清晰,那些时常在她梦里赤眼瞪着向她的人,目光似乎也不再投映至她的身上,而是执刀者本身.总是在她梦中鲜血淋漓的战场,亦宛如雨后消蚀中的虹霞。
“弯月?”看她两目似无焦距,雷颐颇担心地拍着她的面颊。
“没什么。”心中盛满感谢的她,只是朝他轻轻摇首。
“我得走了。”不想因不在的燕吹笛而拖延时间,雷颐在确定她无事后站起身向她交代。“你就暂且留在这吧,待事情办完了,我会来找你。”
苞在他身后的弯月忙扯住他的衣袖,“你还要去我的那些主人?”
似真似假的笑意挂在他的嘴边。
“由于你的阅人无数,因此碧落给了我一张很长的名单。”虽然有了申屠梦的帮忙,他是省事不少,可至今仍是有些顽抗分子,并不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因此他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别再去了。”拉住他衣袖的小手,在听了他的话后攒得更紧了。“我不希望三界找上你。”
每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前,在他回来后,她的身上就会多了点曾经消失的东西,她知道在他没拿回她所有东西,他是不会放弃的,当然他也不会把三界看作一回事,可她和他不同,她从来都不喜欢不告而别这种东西,也对别离这字眼存着某种程度的畏惧。
别离后又再见,再见后又别离,她总是会在他离去时不由自主地想着,这回他走,会不会就像数千年前一样,必须再等上无尽的日子才能再见到他?
雷颐修长的指尖勾划过她的眼眉,“我既答应过你,就必须信守承诺。”
她还是不想让他去冒险,“你替我拿回的已够多了……”
未竟的话语,遭一个凉吻盛住,细碎绵密的吻触在她唇上徘徊,他伸手揽近她,俯身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在我回来前,你会在这等我的,是不是?”他恋恋地问,原本打算浅尝即止的薄唇,在碰触到她的后,反而舍不得离去。
她皱着眉,“雷颐……”
再次封住那张令他依恋的唇,在她的唇上吸吮一会后,随即深吻进她口中,以香吸取她的芬芳,她的小手蓦地捉扯住他胸前的衣襟,他随即会意过来,放缓了步调后辗转轻吮,悄然移至她背后的大掌,在她放松了身子时微微使力将她压进怀里,彼此身躯相触体温相融的感觉,令他满足得几乎想叹息。
心思微恍的弯月,在腰肢上的铁臂挽着她来到丹房外时,再次想确定地看向他的发眸,但在其中,她还是只瞧见了他固执的信念。
她只好让步,“你自个儿小心点。”
“会的。”他将她被风吹散的发丝拨至她的耳后,在她眉心印上一吻后,将她推向燕氏大宅的方向。
疾风的吹拂下,雷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振荡地浪的草原中,一手掩着唇踏进宅内的弯月,感觉到他残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在他离去后仍久久不散,颊上激热的她举步绕进她的房里,低首看着铜镜里那个面色酡红的自己,她忍不住以指轻触镜面,甚想将那份在心底燃烧的热意就这么留在镜中。
但存留在镜中的,并不只是宛如春花初绽的她而已,水眸蓦然张大的弯月,诧愕地看着另一名也出现在镜中的男子,在那瞬间,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的心跳,如遭鞭打般,再次急奔了起来,轰声隆隆的,几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只觉噩梦的源头当下全回到眼前的她,缓慢地转过身,屏住气息地看向静站在她身后的心魔。
面如冠玉,一身温文气息的心魔,侧首笑睨向她。
“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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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低沉的嗓音,回绕在死寂的室内,似潭不会流动的死水,掩盖了窗外飒飒如泣的草音,下一刻,在怔忡的弯月能反应过来时,她已扬掌呼唤出状如镰月的长刀架刀在手。
对于她的举动,心魔不以为然,“我若是你,我不会那么做。”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隐然察觉身体里的气血开始逆流的她,勉力握紧了刀柄。
“那是属于我的。”淡看她动了杀意的心魔,非但无惧,反而怡然自得地拢着胸。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
她冷冷一应,转动手腕提起刀身,却在刀尖方离地时,胸口里的心如遭锥子狠狠刺中,但她不管,迸射而出的刀气直取他的颈项,足下未动分毫的心魔,仅是侧首闪过刀气,而后看她颓然倒地。
自绣口中淌流出的鲜血漫了一地,无法阻止全身剧痛的弯月,忍不住杯起身子顽抗,在她犹想伸手握住刀柄时,来到她面前的心魔蹲在她身畔,捉住她的发命她扬起头。
他遗憾的低喃,“看来,你似乎还是没学到教训。”
“别碰我……”她落力想挥开,可方一动,更甚椎心刺骨千倍一万倍的痛感即扶摇直上,令她昏盲了片刻。
轻脆的弹指声在她的耳畔传来。
自她唇边滴落至地面上的血液,落地有声,四下突然变得很安静,费力张开眼的她,当双目接触到这片熟悉的景象时,这才发现她又一脚踩进心魔所造的心之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