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他以往还以为左右店内营收者,非美貌惊人的当家台柱段树人莫属,但在历经几日下来的生意清淡后,他总算深刻地体验到,他实是不该忽视唐律那张睑庞对业绩的重要性。
身为一个成功的经营者,怎可因旗下雇员的心情而砸了招牌?他光辉的字典里可容不下这个败笔。
因此在这晚打烊后,留在店内收拾的唐律,意外发现总是来这视察完民情便走的大老板,在今晚硬是破例地坐在吧台里等他下班,并从仓库里挖出了几瓶珍藏的好酒,准备与他来个促膝长谈。
“霍飞卿是我的学长,从高中到现在他都相当照顾我。”安静了一晚的唐律,在被尹书亚灌下数杯美酒后终於打破沉默。
坐在他身旁的尹书亚,对他所顾忌的友情不以为然的挑挑眉,迳自为自己倒了杯冰凉清香的柠檬水。
“是我把他介绍给乐芬的。”
尹书亚听了差点呛到,错愕地瞪视著他那看似平静的麦情。
唐律笑了笑,再把自己空了的酒杯给斟满。
他还记得,是在他十八岁的那个夏天,升上大学的霍飞卿忽然来找他,并要他将乐芬介绍给他,但他忘了,那时他怎会吐不出拒绝的字眼,他也忘了,乐芬是用什么表情答应这件事的。在这段被他刻意遗忘掩藏的记忆里,他只记得,在某一天他忽然发觉,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的乐芬不再时时刻刻出现了,而在她身旁,也多了个霍飞卿。
“那你呢?你怎么办?”尹书亚万没想到他是始作俑者,“所有人都在为你著急,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摇了摇酒杯,看着杯中透明的冰块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不打算告诉乐芬吗?”以他这几天的反应来看,将所有人的关心都隔离在心房外的他,似乎将会这么—意孤行下去。
“我说不出口。”交握着十指的他,用力得连指尖都泛白了,“我说不出口。”
假如时光能倒流,倒流回到他们十八岁的那一年,回到霍飞卿向他提出那个请求前,或许今日一切都会不一样。那时,他若是能在霍飞卿出现前告诉她就好了,因为一时的迟疑,往后这些年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开口。
合上嘴保持缄默,并非他所愿,他也曾试着去做补救的动作,试着去将乐芬拉回他的身边来,伹她不断地在他耳边诉说着她的快乐,将他当成能吐露心事的对象,向他一一倾吐她与恋人间的一切,并期望他能与她—块分享这份欢喜的心情。在她飞扬脸庞上,他看见了她因恋情而生的光彩,看见了他没机会尝到的幸福笑靥,渐渐的,他发觉自己像个失去语言能力的人,不知该怎么发出自己的声音。
如果对方不是霍飞卿还好,可是就因为是霍飞卿,他才更加说不出口。聪颖的霍飞卿,家世、背景、为人各方面皆让人不得不艳羡,不管用哪个角度来看,也无论何时何地,霍飞卿总是那么完美。再加上,每当他闭上眼睛,他总是会想起霍飞卿那张全然相信他的脸庞,一直以来,霍飞卿就是个疼爱学弟的学长,在他人生的道路上,霍飞卿也从不吝啬地帮助著他,霍飞卿给予他的友情太多了,多到,令他沉重得就快喘不过气来。
因此在他塞满关於乐芬回忆的脑海里,她与霍飞卿婉爱亲昵的画面,是他最不愿想起,也不得不去面对的记忆,那两道对他来说太过清晰的身影,时常在他的眼前来来去去,也时常会在夜梦时分潜伏进他的心底,像根锐刺一般,一下下地扎刺著他。
每当他想开口,让失声的自己将窝藏多年的情意诉与她,丝丝的不安又会动摇他的意志,他无法预知她将会有什么反应,也想不出她是否会放弃与她相恋那么多年的霍飞卿,改而投向他的怀抱,他最担心的,是她无法接受他的情意而转身逃走,进而在他们之间筑起隔离的墙,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再如故,那他该怎么办?若是问他,他怕什么?他可以老实的说,怕她躲,怕她避,更怕他们甚至连青梅竹马也无法再当,到时,他岂不是连在她身边站立的位置都没有了?
如果,她爱霍飞卿:如果,她会因此而幸福:如果,她心真的没有他;他愿意就这么继续保持沉默。
但在这些为乐芬设想的那么多如果之中,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离开他的—天,也不愿去想像他会有不能再偷偷爱她的一天,他甚至不敢去知道,当她再也不在他的身边,那会是怎样的世界?
侧首凝望著那张强迫自己挤出笑容的脸庞,尹书亚实在不忍将那笑意中的苦意看得太清,更不想把他那份素来在人前刻意隐藏的伤心,瞧得那么分明。
同情的大掌拨了拨他的发,“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了。”
“其实,只要她觉得幸福,我就很满足了……”用什么形式、什么身分留在她的身边并不重要,她能不能明白也不要紧,一切都好、都可以,只要她快乐,他可以看不见自己。
尹书亚沉沉一叹,顺手点了根烟,看阵阵白烟旋绕在昏暗的灯光下。
“有没有想过要放弃?”既然他认为往前走只是一条死路,他就不曾想过要转过身吗?
“想过。”唐律颓然地垂下头,“但……我走不开,走不出来。”
这些年来,在放不放手之间,他始终无法明白地做出个决定,想用他人忘了乐芬,却总会在他人身上发现他在寻找她的身影,想离她离得远远的,却又会依依恋恋得跨不出脚步。
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等待,等待一线属於他的曙光,或是等待她与霍飞卿恋情告吹,而他这等待的第三者终有入侵的空间,无论是愚昧的,也无论是否是卑劣的,他想等,就是想站在她的身边等卜去,即使她都已经和霍飞卿敲定了订婚日,也决定好婚期了也一样。
他只是不希望,他的梦这么早就得结束,而等待,是他延长这梦境的唯一方法,他并不想醒来,至少在她婚礼上的钟声敲碎它之前,他还不想醒来。
“我总是告诉自己,也许等到亲眼看她披上白纱的那一刻,我就会放弃,我就愿意死心……”他将脸庞深深埋进手心,自指缝间流泄出沙哑低暗的声音,“但,天晓得,我不知有多么感谢这场车祸,因为,老天又再次把她留在我身边久一点。”
“再这样下去,你只会更痛苦。”尹书亚用力地将烟按熄,烟灰缸微弱的星火,很快就在黑暗中黯然熄灭。
微弱的低喃,像是想说服他自己,“虽然现在还不行,但我知道,有天……我一定可以从他们面前走开,只要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就好,那么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就一定可以……可以找到每个人都想要的幸福……”
站起身的尹书亚拍拍他的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走至门边时,一手抚上大门的尹书亚回首看了看一个人孤坐在吧台的唐律,看他仰首饮尽杯中酒,任记忆拌著心痛,一同滚落了喉,杯中那种酸苦的滋味,或许,只有藏在暗处裹的人才懂。
太为他人著想的傻瓜……
鳖谲的光芒忽地在尹书亚的眼中一闪而过,快步闪身至门外的他,掏出怀中的手机并拨了一串号码。
“文蔚吗?有件事想拜托你。”
奇迹不会因傻傻等待而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