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对她说清楚。”与其就这样失去恋姬,还不如让他去吐实,把那些阻碍都去除,他再也不想多忍受一分。
“你要对她说什么?”悚然而惊的卧桑忙追至他的身后拖住他。“不许你说出去!”
“走开!”身为武人的他,轻松地就将卧桑甩月兑得老远。
“净顾着成全你自己,你有没有想到你身后的人?”无法拦下他的卧桑,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大嚷。
铁勒猝不及防地旋过身来,暴戾地、狠狠地一掌擒握住他的咽喉,甚想将他所有阻止的话语全都阻绝,临危不乱的卧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的眼眸。
“老二,别那么自私。”他恳切地请求。
强忍着不甘的铁勒,气息起伏不定地用力甩开手,无处可发泄地一拳击向殿内的梁柱。
卧桑不语地看着他留在柱上的拳印,庆幸地深吁了口气。
铁勒明白的,他只是一时过于愤怒而蒙蔽了理智,身为皇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皇弟的心有多柔软,也太过为他人设想,他不会只为自己而断不顾位在他身后的那些人的。只是,无论是何时何地,每回见到铁勒,总是见他苦苦压抑着,到底他要到何时才能自在地敞开心扉,定出阴影去做自己?
“你回铁骑大营吧。”见他气息逐渐孱缓了,卧桑把握时机地道出今日的来意。“我已自东内拨了一笔钱筹措铁骑大军所需的粮草,这笔粮草,足够你安稳的在北狄待上三、四年。”
铁勒猛然转首看向他,不敢相信他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再次这么做。
“别再留下来受苦了。”为免他又误会,卧桑这回把话说得很清楚。“相信我,这次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你。”圣谕已下,就算铁勒反对,这件婚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就让他走开不见不闻,也好过留下来再受一次伤。
为了他?真要为他,为何不把恋姬留下?他沉默地凝视着卧桑,不点头同意也下摇首反对,就只是这么看着这个既是伤他又想保护他的兄长。
“老二,你还是可以全身而退的。”见他没有反应,卧桑不禁有些急,就怕他想要继续在京中待下去,也怕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这教他怎么走得开?怎么全身而退?只有人回了北狄心却葬在这里,往后他要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这三日来,他把所有的退路全都想过了,可他所得到的,只是无,没有恋姬,他走到哪都是绝路。
铁勒动作徐缓地向他摇首,在今日,总算是看清了这一切。
“是不是只要是我想要的,就不被允许得到?”他喃喃茫问。
“你想要什么?”头一回听到他有想要的东西,卧桑赶忙竖耳聆听。
“恋姬。”
他为难地皱着眉,“许别的心愿吧,不管你要的是什么,为兄的定会为你做到。”
他知道,铁勒得到的太少了,他也一心想要弥补这个缺憾,只是铁勒从不开口,他也无从知道铁勒想要的是什么。
铁勒冷冷地笑了,“无论我许下什么心愿,你这个太子永远也给不起。”与自己相较起来,卧桑更像具人偶,虽有高高在上的荣衔加诸在他的头顶上,可是实际上,他只是个受政局摆弄的傀儡,父皇手中一颗……最重要的棋,在这身份下,他能给什么?他贫瘠得就连爱也给不起!
晚风袭来,冥色渐近渐深,笼罩在铁勒面庞上的暗影,让卧桑看不清,可是自他方才极度低寒的声调中,卧桑隐约地听见了他不为人知的悲伤。
“你是不是……恨我夺走了父皇所有的爱?”卧桑澡吸口气,把暗藏在他们这两个年纪最相近的皇子之间,可是他们谁都下轻易戳破的问题提出。
“告诉我。”铁勒的眸底蓄满求之不得的凄苦。“在父皇眼中,我是什么?父皇的心底,可有我的存在?”
一直以来,父皇的双眼就看不见他,七岁被送至北狄,无亲可依、无故可攀的他,在那么刻苦的环境下,无论是被父皇的手下大将们怎么恶意虐待,或是把他当牛马不当皇子般地使唤,他都不怨下恨,只是期望着有朝一日学艺大成后,父皇能好好看他一眼,或是伸手拍着他的头告诉他,他做得很好。
但,岁岁年年下来,父皇从未去探视过远在京兆外的他,也没给过他只字词组,有的,就只是一再将他远调或送至沙场的圣谕,这让他不再求为人子只求为人臣,退一步的希望能在沙场上闯荡出一番事业,好让父皇对他另眼相看。可他再努力、再怎么鞭策自己扬威沙场,或是去证明他的身份虽不及卧桑这名太子尊贵,他的才能却不亚于卧桑一分一毫,父皇也不会把关爱分给他一点,即使如今他已站至足以动摇朝野的高处,早就能与卧桑分庭亢礼了,但他想得到的,始终就是得不到!
案皇所珍视的皇子有身为太子的卧桑、有最疼爱的怀炽,也有其它的兄弟,可就独独没有他,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也得不到,他做错了什么?不爱他不要紧,刻意冷落贬抑,这些他也可以忍,只要他的身边有恋姬,只要有恋姬全心全意地倚靠着、陪伴着他,他可以不在乎,他也可以撤去自小他加诸在父皇、母后身上的期盼,只把爱全心放在恋姬身上,因为这些年来,他就只有恋姬这个知心人而已,他不能没有她的。
然而父皇却将恋姬许给了他人。
就算他与恋姬是兄妹,那又如何?所谓的是与非,下过出自于人心罢了,只要太多人说是,那么他的行径就成了非,若是要论道德,那么父皇多年来夺臣妻、占宫女、后宫嫔妃无数,这又该怎么算清?他都不愿看清这世界了,为什么父皇要在恋姬身上看得这么清楚?
他相信,狡猾如狐的父皇,不可能不知晓他对恋姬怀有什么情愫,也必定早有耳语传至父皇的耳中去了,否则,赐婚的圣谕不会下得那么快。赐婚?说穿了,这不过又是父皇在成全恋姬时,顺道打击他的一贯手法而已!他太累了,原本就近乎于无的父子情谊再也禁不起父皇这么做,他不想继续做个渴望父爱而逆来顺受的皇二子!
“老二……”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和受尽委屈的卧桑,才想安慰他几句,他却绝然地转过身。
“天色,送客!”已然下定决心的铁勒,不犹豫地扬声将他驱逐,“请回吧,太子殿下。”
“铁勒?”因他刻意的称呼,卧桑敏锐地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他匆地回过眸来,唇边扯出一抹淡凉的浅笑,“我会让你有机会弥过的。”
在他森栗的眼神中,卧桑发觉到,某一部分的他,似乎已经彻底走远,始终压抑在心头深处的另一个铁勒,正挣月兑了他多年来的自已所铐上的枷锁,一步步自暗处走出来。
春末的夜晚,自窗外吹入的夜风沁凉人脾,卧桑觉得有点冷,心头的寒意也源源不竭地涌上,他怕,自今夜以后,他将再也束缚不了,也保护不了铁勒。
***
星河尽墨,一轮妖娆的红月,在翻腾的层叠云浪中挣扎觅隙而出。
最后一阵告别春日的东风吹得很急,横扫过凤藻宫的宫檐,发出一波接一波的泼刺啸鸣,此时已过子时的宫苑,寂静得只剩风息,静站在通往内殿殿门前执掌宫灯照明的守宫人,满心的睡意匆地散去,竖起了双耳留心突来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