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后,铁勒无意孤身返京,吩咐军中大将率部分铁骑大军固守北狄的防御,他则带着另一部分的铁骑大军,示威式地归返京兆,直接向世宗暗示着,此次返京只是短期,日后,他还要再回到北狄。
此举看在他人眼里,可能多多少少能够明白,当年他为何愿遵皇命离京,又会何会执意要拿下北狄。
他之所以会倾尽全力拿下北狄,不仅是为完成皇命,同时也刻意在削着久拿不下北狄的定威将军的颜面,目的就是想向父皇和众朝臣证明,北狄这个边关要塞,据守的人选除了他外,无第二人可作想。
恋姬曾对他说过,她很讨厌父皇将他当个下人使唤,其实,他又何尝喜欢?只是身为人子,纵使他再不愿也不得不点头,倘若他有微词或是驳抗,那么只会落了个有意在日后与太子卧桑一别苗头的野心者的罪名。但这回,他再也不愿像以往一般,将他辛苦打出的江山再次拱手让人,他不愿再做个任由指使调派,最终却一无所有的傀儡,北狄这个足以左右天朝安危的据点,谁也别想自他的手中夺走或是取代他的位置,即使是他父皇,也休想。
或许,多年来总是刻意压掩着他的羽翼,不让他茁壮称雄一方的父皇,恐怕作梦也没想到,他老人家的一棋错手,竟反为危虎添翼。
当铁骑大军凯旋返抵京兆时,时值京兆暖春,太子卧桑为犒赏刺王的劳苦功高,特意将今年的赏春宴移师西内,改由大明宫主办。
但铁勒宁愿他不要那么多事。
春光处处,落英缤纷的大明宫花园里,人如潮花如海。
头一回来到大明宫的恋姬,无法安定地坐在席上,一双水眸直在人来人往的偌大花园中搜寻着,在久久寻不到人后,她索性想离开席间去园子里找。
“你想去哪?”来到大明宫就已是草木皆兵的沁悠,在她又想离开东内家眷的席位时,理智地再把她按回席上。
“我想去看看二哥……”这两年她在啸月夫人府内,也下知是啸月夫人想要封锁她与外界的联系,还是沁悠又做了什么事,对于外头讯息不是很清楚的她,还是今日要出门时才知道铁勒返京了。
沁悠眼眸一转,“别去找他,留下来陪我。”事情若是没办好,卧桑那关她可就难过了。
“陪你?”她回过螓首,不解地看着她脸上的难色。
“谁教我娘塞了些名为陪我赏春,但实为媒荐的对象给我?”沁悠哀声叹气地摊摊两掌,“你就行行好,留下来帮我挡一下。”
她微微瞇细了水眸,“你娘不是对你的婚事从不急的吗?”为什么提到铁勒后就急着要拦她?还急到连谎言也出笼了。
“她忽然急了。”沁悠还是硬撑着牛皮不想被戳破。
撒谎。但她为什么要撒谎,为何下愿让她去见铁勒?她的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就在恋姬还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时,席间匆地传来一阵骚动,她抬首看去,身为赏春宴主人的铁勒,正被一群盛装赴宴的王公朝臣簇拥至西内的席上。
沁悠直在嘴边咕哝,“这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卧桑是说过别让她靠近铁勒,但可没吩咐过不许铁勒靠近她。
在瓣瓣落花的掩映下,恋姬看不清此刻铁勒的面容,但在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后,她赫然惊觉到时光在他们之间的流逝。
自铁勒说出不会回来看她的那句话后,他也真的没再见过她一面,他离开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模样日渐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此番相见,她没有半分原先想象的欣喜,因为,他又如同多年前首次由卧桑带来见她时一样,成了个与她有血缘的陌生人。
他已是一个她不熟识,也下知他有什么转变的男子,而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小妹吗?他会不会已经忘了?
一群群装扮娇艳柔媚、身着锦衣华服的女子们,在大老们的引领下,踩着细碎的步伐,鱼贯地出现在西内的席间,一个个被引至铁勒的面前,铁勒的反应只是抬抬眼皮,随后又举高手中的酒盅,再向身后的冷天色要了盅酒。
站在这一头的沁悠也看见铁勒了,她先定眼瞧了瞧那些被送至铁勒跟前的美女,再回过头紧盯着恋姬脸上的表情变化。
恋姬的目光没有移动,只是失了笑的玉容,看来孤单又落寞,让人觉得像是被拋弃了般。
“那些人是……”好半天,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沁悠挑挑眉,“太子介绍给刺王的。”姿色皆属一等,看样子,卧桑已经事先为铁勒挑捡过了。
“大哥?”他待在太极宫里不忙他的国务,却做起媒来了?
“听说是老臣们的请托,太子推不掉。”真是好借口啊,只可惜铁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看他那副臭脸,他八成早已知悉太子的企图。
恋姬反感地蹙着眉,“那些老臣不是只把二哥当成一名为父皇征战的武将而已吗?”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教风水是会轮流转的?”沁悠瞧下起地哼了哼,“趋炎附势本就是朝中的生存法则,他们那些墙边草,当然要适时往有好处的那边倒。”
“二哥做了什么才让众臣对他改观?”她无法理解他们会自太子那边倒戈的原因,之前不管铁勒再怎么做,他们也不会看铁勒一眼,怎会变得这么多?
“他拿下了北狄。”沁悠偏过头朝她咧出一口白牙,“很快是吧?”
恋姬怔愕地张大了眼。她还以为……铁勒只是和以往一样奉旨回京向父皇禀报战务而已,没想到,他竟在两年间就完成了这件定威将军办不到的重任。
“现下刺王在朝中的声势如日中天,直逼圣上与太子,想向刺王巴结拢络的人,自是不计其数。”沁悠边说边回想起那日和娘亲在京兆城墙上所见到的壮盛军容。“你不知道,当刺王带回那支铁骑大军时,满朝为刺王接驾洗尘的文武大臣,只差没瞪凸了眼珠子,你真该见见那支铁骑大军的阵仗的。”
“父皇这次召他回京……”恋姬无心去理会那些,只是忧心地紧锁着眉心。“是因为想再将二哥调离北狄吗?”又是召他回京,这模式太像了,就怕父皇又想再一次地剥夺他的战果。
“放心,圣上动不了他的。”沁悠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刺王若是不回到北狄,只怕另半支铁骑大军会像无缰野马谁也制不住。”谁敢不让他回去呀?听说整支铁骑大军就只听从刺王的号令而已,不让刺王回去,难道眼睁睁的看另半支铁骑大军在北狄作乱吗?
她听了不禁深深吁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别再亏待他就好,她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不得不从的忍抑模样。
不好,一点都不好。
愈是观察她的表情一分,心情就愈沉重一分的沁悠,直在心底担心,在经过两年的时间酝酿后,卧桑的预言就将成真了。
站在恋姬的身旁,她将恋姬的失落看得那么仔细,也把恋姬比以往更多的关怀尽收眼底后,她再也不了解恋姬到底是怎么看待铁勒,又如何将铁勒在心中定位,恋姬究竟当铁勒是个兄长?还是个……男人?
“我到别处走走。”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很不自在的恋姬,别开眼眸,转身想找个地方避开眼前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