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而来。”律滔抬起头来,换上了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
卧桑自嘲地笑,“包括你在内,每个人都不想在这时见到我吧?”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有。
相对于他落落大方的坦然,律滔反倒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无法否认,包括他,无法认同卧桑当年弃位这个作法的人,天朝里大有人在,能够体谅卧桑当时心情与苦衷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烙在人们心中的背叛印子,太深了,谁也忘不了卧桑为了私心的撒手远走。卧桑此次回国,若是能够安然地留在国中,不被皇弟们当成角逐皇位者之一,他就该庆幸了。
卧桑伸手挥去覆在额上的雪花,装作没瞧见他暴露出来的思虑,深深吸了口冷列的空气后,他转首看向律滔的随行众官员一致的丧服。
“国丧办得如何了?”虽说他已是尽全力赶回来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下及见父皇最后一面。
“六相都办得差不多了。”律滔朝他点点头,扬手示意他登上车辇。“大哥,皇后娘娘在凤藻宫等着你。”
“不急,先陪我到太庙走一趟。”他想先去父皇的灵前上炷香告罪一番。
登上暖融的车厢,隔绝了外头寒意沁人的冰雪后,在窗外缓慢倒退的景致中,卧桑问起自他离开后的种种,而律滔也大略地提及了目前朝中的情势。
“卫王党?”卧桑一手抚着下颔,下断在心中推敲着。
“嗯。”本来还能侃侃而谈的律滔,在提及这个话题后,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老六对我很不谅解?”或许受伤最深的,就是风淮了。
“当年,你是可以走得潇洒,但,这不代表其它人也都能看得开。”他是很感谢卧桑给了他们每个人一个放手一搏的机会,只是,这不能套用在过于缅怀过去的风淮身上。
“我知道,老六恨我搅乱了一池春水。”思及那个食古不化的皇六弟,卧桑也只能叹息。
律滔忍不住别过脸,“风淮他……已经变了。”
至今,他仍是不敢相信,在失去了宫悬雨后,被众兄弟伤透心的风淮,竟会变得让人觉得如此陌生。
案皇驾崩前的那段日子,在舒河的身上,他看见了置身于摄政王铁勒身后,默默推动舒河遭逢劫难的风淮,这让他几次都想怀疑,那个不惜一切想把舒河扯下权力顶端的风淮,真是以往他所熟识的皇六弟吗?从前的风淮,究竟是被他们逼得上哪去了?
“不只风淮变了,咱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卧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头,“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的,这一点,老六迟早都得明白,现下让他张开眼看清了也好,他总不能永远故步自封的活在梦想里。”
律滔却对他泛起疑心,“今日会有这局面,你似乎并下是很意外。”
“没什么好意外的。”他挑挑眉,下是很在意。
“天朝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中吗?”该不会……他们这些皇弟,自始至终都还是在他的阴影下?
卧桑只是笑着反问:“你认为呢?”
盯着他那抹刺眼的笑:心中有数的律滔不禁有些愤恼。
当然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不然,他不会如此自适,更不会在听闻众多朝事后丝毫无半分意外之情,他嘴边的那种笑意,彷佛是在无声的诉说,这三年来天朝所发生的一切,皆在他的预期之下,即使他人下在中土,他们这些棋盘上的走卒,却从下曾月兑离卧桑那双掌心的掌控。
至今他才明白,父皇为何在卧桑弃位后迟迟不择出下任太子,或许在有意无意间,父皇仍是在等待着卧桑的回心转意,期盼能有一天,卧桑会愿意在众皇弟将朝局打理好后,回心转意再次返国安心地接下国祚。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们这些兄弟也都心知肚明,父皇之所以不放弃卧桑,是因为在他们这八个留在中上的皇兄弟里,再也找不出一个心智与城府皆如此酷似父皇的卧桑了,更何况卧桑自幼即被培育为天子之姿,加上又佐国多年,天朝的太子之位,除了他外,没有第二人更加适任,可是离国而去的卧桑却从无改变心意的一天,使得无法等待的父皇,在极度失望下,才不得不另择出在卧桑之外的太子人选。
或许从一开始,在父皇眼中,根本,就没有其余八名皇子的存在。
“老五?”卧桑在他面前弹指招他回神。
“为何你要回来?”虽然在太子之争上卧桑已然失格,但谁能料到那张手谕里写的人名究竟是谁?卧桑挑在这时才回国,太可疑了。
“别对我存有太多戒心。”对于他的剑拔弩张,卧桑只是摇摇首,“我不是回来与你们争夺皇位的,我只是奉旨回国,在我办完父皇交代的事后,我会立即起程返回东瀛。”当年身为一人之下的太子时,他都对权位毫不留恋了,如今他又怎会在被贬为王之后改弦易辙?
律滔微瞇着眼,“父皇要你做什么?”他都已被削为王了,父皇还能交代他什么事?该不会,他与那张还未开封的圣谕有关?
“时候到了,你就会知道。”他四两拨干斤地避掉这个话题。“先不说这个,告诉我,老三和老八目前在哪?”
律滔警觉地盯着他求知的眼眸,同时不断在脑海里回想着,卧桑弃位之前,在众皇弟之中,哪一个皇弟与卧桑特别交好。只是,无论他再怎么想,在他的回忆里,卧桑似乎都是孤单一人,独自被束缚在太子之位上,没有哪一个皇弟能够进走他的世界里。
为什么他们兄弟里孤单的人这么多?铁勒如此,朵湛也这般,现下,还加上个风淮?!
“不想说,是因你还不能确定我支持哪一内?”自他的沉默中,卧桑不难理解他的心思。
他猛然甩开胸臆间那份不该有的怜惜之情,正色地抬首。
“没错。”他不会妄想因卧桑是东内人,就会支持他这个东内的代表,照现在的情势来看,他若是卧桑的话,他定会挑个胜面较大的皇弟。
“在我见到先皇留下来的圣谕前,我谁都下会支持。”卧桑无奈地摊摊两掌,“这下满意了吧?”
律滔先是在心中计较了一番后才启口,“三哥目前已经带兵北上,老八也已在东进之中。”
“看来我是赶上一场大战了……”卧桑并不讶异。“老二呢?”老三和老八都已动兵了,照他的推算,铁勒应当不会在这时闲着才是。
“父皇驾崩前,二哥就已奉旨前往北狄攻打北武国。”
卧桑的心房霎时漏跳了一拍,悚然而惊的他瞪大了眼眸,不由自主地捉紧律滔的肩头。
“父皇要铁勒……攻打北武国?”语带抖颤的他小心翼翼地求证,脸庞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是啊。”律滔满月复的疑心立刻被他勾起,频频思索着他为什么这么紧张的缘故。
“恋姬呢?她现在人在哪里?”他急切地再问。
律滔皱着眉,“大明宫。”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提到小妹?
“铁勒没带着她去?”大惊失色的卧桑倒抽口气,简直难以相信耳边所听见的话。
“没有……”铁勒返回北狄是为了履行皇命,带着小妹去做什么?
他没带着她去,他没有……他怎会没有?占有欲那么强的铁勒,怎么可能不带着恋姬?况且铁勒也曾对他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也绝不会放开她,铁勒从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更不会轻易改变初衷,就算是父皇亲自下令的也好,看在恋姬的份上,铁勒他不会……丝丝了悟匆地溜进卧桑的心底,许久后,他震愕地松开握着律滔肩头的掌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