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皇处心积虑想除掉铁勒,庞云不希望他在这时还在铁勒身上眷顾着手足之情,他都懂,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容不下铁勒,若是照父皇的意思,那他大可直接处死铁勒,再把刽子手的罪名推到父皇的身上就成了,他也可以用叛国乱臣的罪名,对月兑离天朝叛国的铁勒苛以重刑再杀之,然而,他之所以迟迟不如此做,是因为……他不想当个叛徒,他不想背叛他的兄弟。
或许没有人知道,在卧桑宣读手谕后,他的心中,就一直有两股力量不断在拔河抗衡着,一股,是想保全所有兄弟的想法,一股,是身为新帝该尽的职责。无论铁勒是否为天朝皇室之人,倘若不留铁勒,他将懊悔一生,可要是留了铁勒,就等于是将不安的种子再度种下,而后在未来中,他将忧心地等待着天朝何时将会再度分裂。
“圣上,掠王他……”浑身紧张的朵湛,在这折磨得人快发疯的沉默中,忍不住想开口为铁勒求情。
“圣上!”自殿外远处一路传来更洪亮的叫唤声,飞快地盖过朵湛的声音。
所有人都回过头去,就着夕阳逆亮的光影,一身戎装的野焰站在殿前,难以置信地看着殿内的风淮与铁勒。
拚着一口气赶回京兆的野焰,从没像此刻这般战栗害怕过。
因冷天色在手谕一开封后,便二话不说地往北撤兵,这才让他终于有机会起程返京,可才朝京兆前进不久,拖着伤势前来的卧桑,在努力说服他不要成为叛党之余,还急切地想要赶回京的模样让他百思不解,他不懂,京兆不已全面落入风淮之手了吗?卧桑还在急什么?追根究柢后,他才知道,卧桑是在为铁勒的安危着急。
为了大局,风淮可能会杀铁勒。
“臣愿以一命保刺王!”野焰几乎是失声地大喊,脚下的步子丝毫没停,一骨碌地冲至御案前朝风淮跪下,并对风淮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铁勒难忍地闭上眼别过头去,不忍去看野焰为了他如此。
深怕风淮就这么杀了铁勒,野焰不敢停止叩首,一下又一下的,他是那么的虔诚恐惧,那么的害怕他就将失去铁勒,因此叩首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急,将殿上雪白的地面都叩印上了丝丝鲜血犹不愿停止,不久过后,点点热泪也加入了其中。
“老八……”风淮弯阻止他继续叩首,为难地想拉起他。
“臣也愿以一命保掠王。”拖着伤赶回来的卧桑,举步艰难地由恋姬扶进殿内后,也来到风淮的面前跪下。
“大哥……”风淮忙上前想搀起他,并扭头朝殿上的人大喊:“来人,快传太医!”
卧桑不愿起身,望着他的两眼蓄满了请求,“圣上,刺王有功于国,就算圣上不惦念手足之情,还望圣上看在臣的薄面上,饶刺王一命。”
“大哥,你先起来……”拉不动他,风淮担心不已地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真怕再拖延下去,他的伤势会更加恶化。
“寰王已向臣承诺,日后决计不会再让刺王踏进中上一步,恳请圣上高抬贵手,对刺王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一步也不退让的卧桑不肯死心,拉紧了风淮的衣袖坚持得到他的应允。
风淮怔住了,缓缓撤开了扶握他的双手。
“圣上?”卧桑仰首望着他,看不出此刻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风淮心里在想什么。
“真做得到吗?”风淮动作缓慢地偏首看向犹伏跪在地的野焰,微弱的问句,若不留神听恐会听不见。
“臣以项上人头担保!”野焰忙不迭地应和。
聆听着殿上袅袅不散的回音,风淮再度陷入了沉默。
“六哥,把铁勒还给我吧。”恋姬也忍不住出声向风淮要人。“为天朝做了那么多后,你们该把他还给我了。”
“圣上……”朵湛小声地催促着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眸。
风淮深吸了口气,转身面向野焰。
“日后北武国若是进犯天朝疆士,我唯你是问。”
“臣遵旨!”喜出望外的野焰,在松了口气后又想叩首谢旨,但风淮在他做动作前,已先一步拉住他。
他皱着眉,“别又来了。”他反而该感谢他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不然他就要做下错事了。
“圣上?”当风淮两手推着他往铁勒那边去时,野焰不解地问。
风淮的音调有些哽涩,“去吧,再不和他谈谈……往后或许就没机会了。”他没忘记野焰的心结,仍在铁勒身上,因此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野焰能好好地面对铁勒一回。
被推到铁勒面前的野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一时之间显得手足无措,铁勒盯着他不自在的表情,和那双藏了千言万语的凤眼,心头不禁泛过了阵阵伤愁。
“你恨我吗?”他淡淡地问。
野焰紧闭着唇下发一语,朝他拚命摇首。
这般看着野焰,铁勒忽然很怀念,小时候那个老是跟在他后头,喜欢到处追着他跑的野焰。每当他走得太快,野焰总会在追不上时,拉大了嗓门边哭边叫他二哥,在他不耐烦地停住脚步时,野焰便会飞快地跑至他的身旁,一手紧拉住他的衣袖免得再被他扔下,然后抬起头来,傻愣愣地冲着他笑。
他低声地请求,“再叫我一声二哥。”
“二哥……”听他这么一要求,野焰霎时声泪俱下,浓浓的不舍自胸腔泛滥开来。
回京前,他全都知道了,卧桑将这十多年来他所不知的铁勒全都告诉了他,铁勒的身世、铁勒如何在父皇的掌心下力争上游,铁勒为何那么待他……无论铁勒是下是北武王的儿子,在他眼中,铁勒是他的兄长,是将他扶养成人的唯一亲人。
在他压抑的啜泣声中,铁勒自怀中掏出统帅铁骑大军的兵符,拉开他的掌心,小心地将兵符置在他掌上。
铁勒合上他的掌心,“留在天朝的铁骑大军就交给你了,往后别太宠他们。”
野焰的哭声凝结在喉际,瞪大了两眼,不确定地拉住他的衣袖。
“你很意外?”铁勒笑看着他的一脸呆相。
“为什么……”从没见过铁勒对他笑的野焰,愣愣地瞧着他的脸庞。
“他们本就是要留给你的,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礼物。”他能帮野焰的,也只有这样了,往后他再也没办法护着野焰,野焰必须靠着自己的力量来守护天朝。
“留给我的?”野焰茫然地眨着眼,“那么为什么又要把我赶去西戎?”
“当年若是不磨磨你,今日你怎接得下铁骑大军?”要是不让他去累积战历和带兵的历练,只怕他还是会对自己没信心,铁骑大军也难服膺于下一任的新帅。
泪水飞快地又在野焰的眼中聚集,铁勒伸手握紧他的肩头,在放开手时,他抬首以眼神暗示朵湛,要他对野焰想想办法,朵湛在收到他的求援后,明白地将野焰拉至一旁。
“别哭了,这样怎么像个大将军?别人要是见到你这副德行,会笑话的。”他边说边为野焰拭泪,看了野焰额上的伤后,又掏出帕子替他止血。
“七哥,我……”野焰难过得无法成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朵湛张开双臂揽住他,用力按捺下喉际间的哽咽。
“你有遗憾吗?”风淮缓缓踱至铁勒的面前,出声询问铁勒在天朝是否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没有。”铁勒不犹豫地摇首,“你呢?你有遗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