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块。”阎罗自桌下取出一块木匾,将它放在摆设第三碗忘碗汤的桌前。
在这块陈旧的木匾上,似是书写了两个被风霜模糊的小字,小小瞇细了眼看了好一会儿,仍是看不清上头到底写了什么。
“牌上写的是什么?”她转头问向孟婆与阎罗,突然发现他们两个的眼睛间均写满了不安。
阎罗清了清嗓子,“姑娘,你方才喝的那碗汤,不是忘尽情爱恩仇汤,那种汤咱们冥府正……缺货。”
小小恐惧地看向他们的眼眸深处,“那我喝的第三碗是什么汤?”
“永志不忘,恋栈红尘……”孟婆转着十指,内疚地低垂着头不敢正视她。
“为什么……”小小脚步不稳地大退了三步,“为什么你刚才没提醒我?”她要喝的是忘魂汤,打算藉此忘了往事前尘,但……他们却让她喝了相反的东西?
“因为你喝得太快了嘛,我来不及说我忘了把忘尽情爱恩仇那碗汤摆出来。”孟婆无奈地刮着脸颊,“你也看到了,来这儿的人都不想喝忘尽情爱汤,所以我才会准备了另一种永志不忘汤来成全他们。我哪知道你不像他们都不肯忘,反而还……”
小小吶然无言,她盼了一世,只盼能够在经由轮回的辗转后获得一个新的人生,谁知道居然会在这一刻出了这种始料未及的状况。那已经滑下她喉际的酸凉汤汁,就像是人间的情爱,一旦入了肺腑,就再也出不来了,逼迫她必须将它存留在月复里,不容得她轻易将它遗忘。
“姑娘,我忘了说这种汤……还有个别名。”孟婆盯着她惨白的面容,对她吐出另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什么别名?”小小茫然地问,不知还有什么事能比现在更惨的了。
“回首来时路。”
小小的心弦猛地绷紧,“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别名?”
孟婆取出装盛着恋栈红尘汤的汤钵,以木杓轻拌着澄澄滟滟的汤水,只见汤水上头鲜红女敕橙的颜色慢慢地旋转,荡成一圈又一圈的漩涡,最后缓缓地沉淀至钵底,呈现出最纯粹如胚胎般的色泽。
益婆伸手指着那些正沉淀到汤底的色泽,“因为喝了这种汤后,就会像它一般,无论经过了多少纷扰,最后仍会出现它原有的模样,因此在来世时,即使你已遗忘了前世所有的一切,但总有天你会再度想起上辈子最难忘的情爱。”
“我的天……”小小掩着唇,颗颗泪珠溢出眼眶,落地有声。
孟婆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想喝汤的人一大箩筐,任我这老婆子怎么劝也不肯喝,而不该喝的人,却又像你一样偏偏要喝。”
小小听了她的话猛地打起阵阵寒颤,那个曾经和她一样深陷在爱恨里打转的男人,他该不会……该不会……“在我之前,也有人喝了相同的汤吗?”她慌张地拉着孟婆的衣袖,急急地想要盖婆告诉她这只是她错误的猜测。
“嗯。”孟婆的眼眸间又写满了难挠的同情。
“谁?”
“你想忘掉的那个男人。”孟婆憾然垂首,紧接着她的肩希望她能够接受打击,“他凑巧也和你一样喝了恋栈红尘。”上一个在她来不及阻止下喝下恋栈红尘的男人,就是藏在这个女人心底最深处的恋人。
小小包是惶恐地求证,“他……去投胎了吗?”
“他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我想你投股后应该会遇见他。”孟婆说着说着便在心底算出这两名男女的未来,“莫约在下一世,你们还是会有个与前世差不多的未来……或许,前世会在你们身上再轮回一遍也说不定。”
小小的一颗心铛啷坠落至谷底,不甘又感伤的氛围接管了她所有的情绪,她只知道,她前世所逃不开的,此刻非但不能得到救赎解月兑,反而可能还要再经历一回。为什么?她前世与人无争、顺命知命,她不该遭此下场呀,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待她?
“我不要投胎……”小小吸着泪摇首,“我不要往事再重演一次……”
倘若连老天都不愿怜措她,那么她总要为自己争取。即使不能再回到人间红尘,不能为自己挑捡一个可以畅爱的未来,那么她总可以安安分分地待在黄泉地底,静静在此了残来世。那个折腾了她一生的老天爷,不会连她这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成全吧?
差役粗暴的吼声洪亮地在她身后响起,“苗小小何在?”
丝丝惊慌霎时滑过她的心房,令她身躯一震。她怯怯地回首,一双水盈的眼眸迎上了两名身材魁梧的壮汉。
孟婆轻拍着她的肩头,“他们来接你了。”
“他们想做什么?”小小忍不住揪紧孟婆的衣衫,一种本能的恐惧让她不敢移动分毫。
“你的时辰到了,该跟他们去投胎了。”孟婆拉开她的手,轻声在她的耳边说着。
“我不要……”她流泪摇首,“不要如此待我……”
“你该回返红尘了。”孟婆深深长叹,两手在她的身后轻推,将她推给准备带她前去来世的差役。
小小在差役的手里挣扎着,“我不去!不要拉我……”
“你就去吧。”孟婆含笑向她叮咛,“别怕,人世是不可能完完全全照章重演的,也许上天就是要弥补你的遗憾,所以才刻意要你再来一回。
这一次,你可要好好把握,记得别再像上次一样。”
“孟婆……”小小想回首求援,却被强架着前往来世的甬道前。聆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愈来愈明灿的光芒也令她渐渐睁不开眼。
“去吧。”
“不要啊……”小小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前往来世的光亮角道里。
孟婆在小小远去后,从抽里掏出了一本由牡丹花染印的诗册,在翻阅了几页之后,她嘴边缓缓逸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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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方透微亮,草木犹沉醉在晨雾里尚未醒来,一颗晶莹的露珠,悄悄滑曳过翠绿的芭蕉叶,在叶尖处凝聚成浑圆的滴露,清脆地滴落在下方的叶片上,晨露飞纵四散的声音,但极了心版上熟悉的回响声。
自晨露中醒来的苗小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神智不太能集中地听着窗帘外的阵阵滴露声,迷离的梦境依稀在她的脑海里徘徊。
有些东西,就像一片片未拼凑完全的碎块,在她的梦里聚拢了起来,但又在后头散开来了,离离合合的,让她怎么也理不请她到底梦见了什么,混饨不明的纠扰着她的心头,同时也让她满怀惆怅。
那种每每在梦醒时就自她脑海里抽离的东西,好象是一种遥远的回忆,遥远得她不知那是从何而来的。每次,她都只记得在梦里她似是被人强拉着前往一处光亮的地方,而后她就梦醒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不知那种令人想要仔细梦清,但又深恐梦清了后将会令她不安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总觉得,她好象遗忘了一项很重要的东西。但她不明白,为何每当她做了这种梦时,她会觉得那么地熟悉,同时也那么地神伤。
小小闭着眼眸,试着想起方才做了什么样的梦,窗外早起的黄莺,啼唱嘹亮的瞅瞅鸣声却打散了她对梦境残留的感觉。
她叹口气转看外头已然明亮的天色,意兴阑珊地起身,盥洗完毕后穿上一袭钟爱的丝罗儒裙,坐在妆台前整顺她那一头云蓬似的长发后便取来了搁放在门前的花篮,准备趁着曙色苍茫,人们尚未醒起的时分,赶赴位于城郊的花坊采撷今晨第一朵盛开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