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一道人影自她眼前略过,那身形像极了她久违的父亲,眼见他转身进入车房,纪凌悄悄地跟在他后头,躲在车房的角落观看他的一举一动。
纪绍荣拿了把剪刀钻至车底,不一会儿,他又慌忙地爬出,左顾右盼后急忙地离开。
她立即返回屋内,奔上二楼母亲的房间,举起小手奋力拍打着房门。
房门随即开启,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寒倚柔狠狠的一巴掌。纪凌被打得眼冒金星,愣愣地站在门囗,嘴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一缕血丝缓缓地自嘴角沁出。寒倚柔手中提着酒瓶,一脸醉意地瞪视她。突然,寒倚柔丢开了酒瓶,狠命地扯她入房,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像雨点般落下,眼中充满了疯狂的凶光。
寒倚柔将纪凌踹倒在地,扑至她身上掐着纪凌纤细的颈项,“为什么?为什么妳是个女的?妳说话呀!如果不是妳,他就不会不要我了,都是妳的错──妳不该出生的,妳不该活在这世上的,妳这个祸水!大祸水!”她更加用力地欲置纪凌于死地。
呼吸困难的纪凌开口尖叫:“妈妈,不要杀我,妈妈──”
“不要叫我,我没妳这女儿,妳为什么不去死?妳快死呀!人家都有儿子了,为什么妳是女的?妳死呀!快死呀!”她不断地将纪凌的头顶撞向地板,疯癫地狂叫。
“妈妈不要──不要杀我──不要──”
寒倚柔眼见桌上有把水果刀,想也不想地就伸手就取来,朝毫无抵抗能力的纪凌挥去。纪凌只能蜷缩着身子,任寒倚柔一刀刀地在她的手臂、背后割划着,鲜红的血液汩汩地沁出,吞噬了雪白的地板。
哀号声响遍了夜半的大宅。
避家李婶闻声上楼,被寒倚柔惊人的举动惊慑住,忙不迭地护着佐纪凌。
“夫人,她是妳的亲女儿呀!妳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对待自己的骨肉?老爷纵使有千万个不是,也不能怪罪小姐,小姐是无辜的,妳清醒点,别犯下大错啊!”李婶哀痛地搂紧纪凌,苦心地劝着已然丧失心智的寒倚柔。
寒倚柔仰天狂笑,愤恨地指着纪凌。“她是我的罪,我生平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下了她,这个罪孽该死,她该死!”。
摇摇晃晃地提起酒瓶冲出房门,她直奔车房,歪歪斜斜地开车出门,一路上不曾回头。
事实上,她再也不能回头。
车子以超高速冲下山谷,寒倚柔当场车毁人亡。
得知这项消息最快乐的,莫过于纪绍荣与万彩芝。
等不及寒倚柔的百日,纪绍荣迅速地迎娶万彩芝过门,名正言顺地,当上万业集团的东方快婿。
婚礼当天,坐落在阳明山的万家大宅里灯火辉煌,排场铺张,贺客不绝,冠盖云集。
万彩芝所生的一双儿女,纪炎与纪绯正式入籍纪氏,俨然是一对惹人怜爱的小花童,相形之下,隐身于角落、一袭守丧黑衣的纪凌,却是黯淡无光。
案亲不要她、母亲不爱她。
母亲要杀她、父亲却谋杀母亲。
对一个八岁早熟的孩子而言,她已经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多么今人寒心哪!
案亲汲汲于追求名利、财富,为了渴望的权势,不惜亲手谋杀结数十载的发妻。
就连生母都能对她痛下杀手,那这不曾关切过她的父亲,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敢?
是非恩怨,在那一刻突然清明起来。
纪凌爆笑出声,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至她的身上,四周陡地安静下来。
她笑得涕泪纵横,不能自已。
那泪中有恨、有怨、有着深深的仇怨。
她拒绝脆弱,强行驱离体内那份无依的孤独感,抬头瞥视众人,拭净最后的一滴泪水。
没人要的孩子,是没有哭泣权利的,只有靠自已活下去,才是她现在唯一的目标。
笑声方歇,自认颜面扫地的纪绍荣,不顾众宾客的讶然,气急败坏地由会场冲至角落,拎起纪凌将她丢入花园。
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小贱人,少在那儿给我丢人现眼,妳在鬼笑些什么?看看妳穿的这身装扮,我办喜事妳当丧礼吗?”又快又准的巴掌,迅即打上纪凌的面颊,强劲的力道使得纪凌重重地跌落软泥里。
她舌忝去嘴角的血丝,徐徐地自地上站起来,轻轻拍去身上的污泥,昂头面对纪绍荣,眼瞳里,闪耀着锐利的精光,全身射出不容错辨的恨意。
“妳那是什么眼神?”纪绍荣火大地骂道,“才几岁而已,哪儿学来的叛逆?妳找死呀?”
纪凌淡淡地,漾出一抹浅笑,与她眼中的恨意,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必再来一次。”那深刻镌铸在她身上的刀痕,一在地提醒她曾死过一回,即使身伤易愈,那心伤永世难疗。
“鬼话连篇。”纪绍荣转身要走,他还有一屋子的客人需要接待,没空和她瞎扯。
“我看见了。”就在他要离去时,纪凌冷声地说。
纪绍荣不耐地偏过头看她。“看见什么?”这小表说话语无伦次的,弄得他一头雾水。
“你谋杀妈妈的经过。”
纪绍荣猛地回过身,瞪大了双眼,不禁一窒。
“妳胡说。”一记巴掌转眼又要落下。
纪凌动也不动地瞪着他。“不要碰我。”
纪绍荣颓然地收住身势,对于这陌生的女儿,莫名地打从心底窜出寒意,不过是个小女孩,哪来这般沉稳的气势?她究竟知道了什么?
“妈妈出事的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我跟在你后面看得清清楚楚,杀了妈妈,你的心情好象很好,我说得对不对,爸爸?”她低头摘了朵玫瑰,小手一片片地扯下花瓣。那花瓣彷佛鲜红的血,一片一片地,落撒在泥地上。
纪绍荣惊惶地看着她。
那件事,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不会有人知晓,他早知寒倚柔有酗酒的习惯,所以悄悄地,剪断寒倚柔座车的煞车管线,特意编导了一幕,酒醉驾车身亡的意外事故,成功地瞒骗了警方与世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他的背上芒刺。
没想到竟有第二者在场目睹一切的经过。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瞪视这位年方八岁的目击证人,心中浮起一连串的计画。
早有心理准备的纪凌甜甜地说:“爸爸,你也要杀我吗?”她将光秃的花枝猛力折断,冷冽的眼神,彷佛要刺穿纪绍荣。“我们老师说,小朋友一定要有写日记的好习惯,我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每天都会乖乖地写日记,我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都会写进去喔!而且写完了李婶就会把它收好,我是小孩子嘛,难免会忘了东西放在哪边,到现在我还是记不起来。
不过没关系,李婶会找到的,她很疼我,是个很好的管家,她还叫我要早点回家,小孩子是不能太晚回家的。”
纪绍荣霎时脸色刷白,喉头似乎梗了颗大石,说不出只字词组,只能被女儿,硬生生地,打出原形,无言地瞪视她。,这女儿真的是寒倚柔生的吗?
寒倚柔怎么会生出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女儿?
“妳想怎么样?”他困难地吐出这句话。
她和善地笑道:“前几天,有个律师叔叔告诉我,妈妈生前有保险,如果她死了,我就会有好多、好多钱,就连现在我住的房子,也是我的。爸爸,你不会跟我抢,对不对?”
纪绍荣且会不知寒倚柔生前所投的保险,高达两千万的意外险,若她死了,受益人即是她唯一的女儿,纪凌。他原本计画将那两千万,动点手脚收入自己的囊中,顺道也卖了那间大宅。然而纪凌,竟也想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