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对你和他都不公平。你不要我,但不见得不想要他。所以我带他回来,但是我说,就这样突然出现,爸爸会吓到,而且不见得能一下子接受,先让他对你熟悉、比较了解你之后再来说……”
所以……思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他的父亲,却乖巧地听着妈妈的话,什么都没有说,等待可以被承认的时候,不造成大人的困扰,连向父亲要一个拥抱……都不敢。
我喜欢汤玛士……
我以后要开火车……
我吃鱼、讨厌吃青椒……
他那么急、那么努力想让爸爸快点熟悉他、了解他,可是他没有听完,他叫他睡一下,等醒来再听他说……
他没有想到,这一睡,就再也无法听他说任何一句话了。
如果早知道,他不会阻止思齐,他会听他说,也不至于到现在,儿子对他的认识却贫瘠得可怜,甚至连抱他的次数,都少得可以数出来。
好痛……他痛得蹲去,几乎无法承受撕裂心肺的剧烈痛楚。
他好亏待儿子。
“但是现在我后悔了,我根本不应该让他回来找你,至少现在,他还会安稳地在我怀抱里,而不是一具冰冷的遗体……明明知道你有多浑蛋,为什么还要让儿子步我的后尘?我等了这么多年、失望了这么多回,还不够吗?还要儿子也来等你一辈子、失望一辈子,到死都盼不到你一记认同的拥抱!他有什么错?他那么听话懂事、那么乖巧贴心,他没有一丁点不如彦彦,他只是错在不该是岳姗姗的儿子,一个你从来不在乎的女人生的儿子,才会连你一丝丝怜惜都得不到!范如琛,我真的好恨你——”
从她冰冷的眼神中,他明白,这回她是真的寒了心,她从来不曾用这样的表情看过他,冷漠、怨恨……她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对不起……”
啪!
一记巴掌,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挥出。
“这声对不起,留着对你儿子的遗体说!”
第11章
思齐离世一个月了,岳姗姗依然没有从丧子之痛中平复。
这世上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抚平这种痛。
她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一句安慰,将自己关在儿子的房里。
处理完思齐后事的隔天,范如琛来找过她。
“能不能……说一点思齐的事?我想多了解他。”他是世上最失败的父亲,连儿子喜欢吃什么、平日看什么卡通、最爱的事、最讨厌的事、脾气、性情……全都一无所知,短短三、四年的人生当中,他只参与了一个月,每周一次的相处,实在太少、太短。
再恨、再怨这个人,她都无法拒绝这个要求。她知道儿子多想被父亲了解,她无法漠视思齐的渴求。
岳姗姗弯身,从衣柜旁拖出一个大纸箱,里头有他玩过的玩具,都收得整整齐齐。
“思齐很乖,自己的玩具自己收,从来不会四处乱丢,惹我心烦。”
她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取出几本图画书、生字练习本。
“从他开始上幼稚园,就会用注音来写日记,不会写就用画的,认识的字愈多,写的日记愈长。他最近很勤奋练写字,把字体填在格子里,一笔一划练得方方正正。
“一起出门的时候,他会帮我提袋子,不像其他孩子,捣蛋得让妈妈像个疯婆子一样扯着嗓子骂人,也不做无理的要求,除非我主动问他要什么。我白天工作,将他托给保母带,保母都称赞思齐是她带过最乖的小孩,不会哭也不会闹,就连晚上我回到家,在忙其他的事情,他也不会来缠,就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玩他的玩具,等我忙完想起他时,才过去抱抱他,陪他说话。
“现在想想,突然觉得好舍不得……我儿子好笨,他不晓得孩子太乖巧、不用哭闹来引起大人注意的话,常会孤单地被遗忘忽略,我左思右想,怎么也不懂,他这种个性到底是像谁……”
“像我吧……”范如琛记得,小时候妈妈也说过,他是个很安静,不爱哭闹的小孩,可以一个人乖乖在床上坐一个下午,琤琤就皮多了,八、九个月大就四处乱爬,撞疼了才来哇哇大哭。
“他问我最多的问题是关于爸爸,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想知道多一些你的事情,和他幼稚园的朋友有什么不一样,每天晚上对你的照片说晚安。我是真的很不忍心,看他总是对别人父亲抱着孩子的画面,流露那种心酸的渴盼眼神,才会带他回来找你,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喜欢他、以为……他会快乐一点……”泪水一滴一滴,掉在儿子的图画本上,她哽咽,终至泣不成声。
范如琛伸臂,将她搂进怀里。“我是喜欢他,从第一眼看到就好喜欢。那时只是想,这谁家的孩子,生得真好,那么有礼貌。”原来,是他的……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有算命师说你是孤克命,克尽身边的人,一生孤独。现在看来,或许我才是吧。不到二十岁,死了父亲,半年前,母亲也死了,结了婚,隔天丈夫出车祸,生了孩子,才活了短短三、四个年头,到现在,孑然一身,连个血亲都没有……”
再也没有什么话,会比这句更让他心痛。范如琛加重手劲,抱紧她。“你有我,姗姗,还有我,这辈子,我陪你到死。”
岳姗姗用力挣开,退离。“我又为什么要?范如琛,我不是狗,任你高兴时模两下,同情时抱一抱,不要时转身就走!”
“不是这样。我——”
“我想,你说得对。”她完全不理会他急欲解释的焦灼,一脸的漠不关心。“人心是最难预测的,会怨恨、会不平、会嫉妒。你知道吗?我现在就好恨你、好嫉妒琤琤,我不平——为什么死的人是思齐,彦彦却可以毫发无伤?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儿子,思齐不会孤单单地被舍下。为什么我儿子要受到这种待遇?你当年的预测是正确的,我真的——连琤琤都恨下去了!”
他哑然,无声。
“很意外吗?觉得我很可怕?对,现在再让我看当年那个推理故事,我会跟你一样,觉得嫂嫂是凶手,她绝对有杀了小泵的充分动机,因为她占去太多原本属于自己该享有的权利!”
她完全不理会他的表情有多震惊、错愕,偏转过身。“你最好不要再来找我,否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对你的怨恨,想伤害你、报复你,看你痛苦。”她不想要落入互相伤害的模式,让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从岳姗姗那里回来后,他一踏进家门,兄长、妹妹、妹婿都在,并在同一时间围上来。
“怎么样?姗姗现在还好吗?”
必切的探问接连而来,她不见任何人,他们就算关心,也不得其门而入。
这些年,姗姗与所有人都断了联系,那时只以为她是逃避情伤,不想与范如琛相关的人事物接触,以免触景伤情,谁都没料到,短短几年,她的人生变化会这么大,结婚、丧夫、生子……现在,连儿子也发生意外,这对她真的很残忍。
范如琛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放下托在掌上的纸箱,自顾自地说:“这些,是思齐最爱的东西。”
他拿起一盒玩具模型。“这是去年姗姗买给他的小火车,但是一直没有组装起来,因为他年纪还太小,还不会组合铁轨、火车模型,姗姗想帮他,他不要,因为他觉得这是男人的事情,妈妈不能插手,他在等,等爸爸回来,就可以帮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