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研究室在同一层楼,一路步行下楼,贺品遥沉吟了半晌,不着痕迹地探问:“三班我也有教到,有几个学生比较特殊,不知道刘老师有什么想法?”
“你是指那个恐怕要一路留级下去的言子茗?”
“呃?”真直接。
“我已经连教她两年了,第一年对她没任何印象,第二年被当重修,才开始注意到她。坦白说,她很乖,上课认真听讲,出席率百分之百,但是考试成绩不理想是铁铮铮的事实,她真的让我很为难,这么乖的学生,要当于心不忍,不当的话,那个成绩实在是很难看……”
呃呃呃?小丸子黑线给他悄悄掉几条。
他尴尬地轻咳了声。“刘老师,不瞒你说,我和言子茗是旧识,她、她——是我的家教学生。”要说这句话,真是难以启齿。
教不严,师之惰,汗颜汗颜!
“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那贺老师,依你的意思,这言子茗——”当还不当啊?
他苦笑。“我不是来替她说情的。她自己也说了,不要我放水。我只是觉得,成绩是测验学生努力程度的准则,但是当不当学生,成绩也不是绝对、唯一的准则,有些人也许成绩不尽理想,但是努力的程度却不此别人少。所以,请刘老师多留心看看,言子茗付出的努力够不够达到您的标准,再来决定当不当她,这样,也许就比较没那么为难了。”
懂了他想传达的意思,刘老师轻笑道:“这也是你思考之后,得到的结论吧?”还说不是来说情的,明明就是。
只不过,他说情的方式,兼具情、理、法,宽容、却不放纵,要言子茗先付出绝对的努力后,才来为她想后路。
为了不当她,他还真是用心良苦。
“贺老师挺关心这个学生的。”
他笑而不语。
步行到阶梯尽头,他停下脚步。“我下一节还有课,就不多聊了。”
“你去忙吧,再见。”
镑自往不同的方向走,没几秒,手机简讯响起。
贺大哥,你吃不吃抹茶蛋糕?下午拿去给你当点心好吗?
用了三秒钟读完兼思考完毕,他按下回传键。
好,下午三点,我等你。
提早了十分钟下课,贺品遥回到研究室,开电脑,由柜子里拿出一包即溶咖啡、一包低糖麦片,撕开封口分别倒在两个杯子里,冲泡时发现没有热水。
他开门,到走廊的饮水机冲热水,回来时两手拿着杯子没办法开门,溅出的热水烫红手背。
他将杯子放在桌上,甩甩手,抽了张面纸擦拭,顺手丢进靠窗的垃圾桶,不经意瞥见楼下融洽交谈的身影。
他伫足了数秒,直到女孩笑着挥手道别,转身进了大楼。
没一会儿,敲门声响起,一张娇甜笑颜探进头来。“嗨,贺大哥,我来了!”
“要说欢迎光临吗?来宾请坐,请问几位?有预约吗?”他配合着她无厘头的说话方式。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轻轻送出。“有啊!可是我不是来点餐,而是来送餐点的。”言子茗扬高手中的纸袋。“唔,蓝莓派。”
“不是抹茶蛋糕吗?”他奇怪地问。
“在这里呀!里面还有柠檬薄片、手工蛋卷、牛角面包,你要哪一个?”数到一半,“啊,对了,还有一杯又香又浓的拿铁咖啡。”
“这么多,会吃不完。”
“没关系啊,就放着嘛,饿的时候就不会没东西吃了。”边说,边将袋子里的食物一一摆进柜子里。“还有哦,小茗茗爱吃的杏仁脆片,记得要带回去给她。”
“哪来那么多东西?”她是西点坊的VIP吗?还是和蛋糕店签了约?三天两头地把点心往他这里送,柜子里的食物几乎都是她贡献出来的,他完全不需要担心会有饿着的一天。
“同学送的啊!”拿开口感不佳的即溶咖啡,换上刚带来的拿铁。她知道贺大哥爱喝咖啡,学校不方便,只能勉为其难喝冲泡式的,所以如果有同学要出去,她都会托他们去外面买一杯回来。久而久之,同学以为她爱喝,不必交代都会自动自发地帮她带上一杯现煮的香醇咖啡。
“追你的男同学吗?”火山孝子耶!她不好好珍惜人家的孝心,还猛往他这里送,人家要是知道,会心碎至死。
“不是啦!”她呵呵笑道:“他有向我表白过,可是我说我不想谈恋爱,后来有介绍其他女生给他,他说这是要答谢我的。反正他家开西式点心坊,这些是卖不完的,就顺便拿给我了。”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答谢需要这么殷勤,三天两头地送吗?他该孝敬的是女朋友,而不是媒人吧?小呆瓜!
“他没必要骗我啊!”言子茗偏着头,想不通贺大哥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怜的小子,用错方式追女孩子了,照他这样追求,暗恋一辈子都不会有任何成效。因为她就是那种脑袋瓜呈直线思考,单纯得不会拐弯的人。
贺品遥咬了口“火山孝子”朝贡上来的蓝莓派,目光移向电脑萤幕,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与她继续争论。
“咦?贺大哥,你手怎么了?”她盯着他握滑鼠的手。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瞧见手背上有一片烫红痕迹。“没什么,刚刚倒水时,不小心烫到的。”
“怎么会没什么!”她不苟同地低嚷,坚决找出医药箱,抹上药膏。
“茗茗……”
她不理他,抹完一层,再一层。
“茗茗……”
她还是当没听到,抹完药,拿出纱布,很专注、很慎重地绕上一层,又一层,再一层,还一层——
他在心里数着她到底捆了几圈,看着手上厚厚的纱布,连他都怀疑,他到底是骨折、重度伤残,还是肌肉组织严重坏死?
呆呆看着疑似重大伤残、令他觉得全然陌生的手三十秒后,他愕然失笑。
“茗茗,我这只是轻微烫伤。”很轻微、很轻微的轻度烫?呃,其实他觉得连“伤”这个字眼都不必动用到。
“可是烫伤就会起水泡,起水泡就会破皮,破皮就会细菌感染,然后、然后你知道吗?细菌感染是很严重的一件事,你没看新闻吗?很多人就是这样,小伤口轻忽大意,最后造成蜂窝性组织炎,然后要截肢……”说到最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已经蓄起水气。
“截、截肢?!”他被刚入口的咖啡呛了好几下。
他不过小小被热水烫了一下,就要截肢?
他呛咳着,哭笑不得。
她的样子……好像快哭了,眼泪蓄势待发,随时都有可能滚出眼眶。
“好好好,茗茗说怎样就是怎样,我包着好不好?茗茗不要担心。”
“真的吗?”眨眨眼,再三确认。
“真的真的!”她爱怎么包就怎么包,就算她现在打算将他的手打上石膏,他也绝对不敢有第二句话。
她总算放心地露出微笑。“那我明天来帮你换药?”
“换药”耶!她大小姐居然用到“换药”这两个字。
“是是是。”不敢忤逆皇太后懿旨。“那现在,你允许我用手拿课本,教你一点点、一点点的微积分吗?”
就算被截肢,他也不想再看到她被当了。
“那你不要太勉强,手痛的话要说哦。”
“好。”他用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口气应允。
这段时间,她只要没课,几乎都是待在这里,让他帮她恶补课业,抓重点让她读,能教会多少算多少,拚老命把她的成绩拉上来,免得……老是拿那种让人想不当她都为难的分数。
教到一个段落,他看看时间,该去接女儿下课了,依照往常惯例,顺口问她:“晚上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