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又是一个恻恻轻寒翦翦风的季节。
料峭的春寒消融在李家上上下下喜庆的奔忙中。
李将军打了胜仗回来,皇上刚下了诏示要重赏李家,李夫人又为李家添了个美丽的女儿。正如街头巷尾所津津乐道的,什么福无双至?这李家不是正占了这喜春的头一花魁。这几日上门道贺讨喜的人不计其数。豪情的李将军邀来了四方有头有脸的人物要大摆宴席同乐与众,平日里清冷如一潭死水的深宅大院如今格外闹腾,下人们脸上挂着汗水带着喜气正在为晚上的宴席忙碌着。
午后下起雨来了,落在院中盛开的牡丹花上,一股甜香的气味在李府里氤氲开来。
整个李府只有李夫人一个闲着,生完孩子后她的身体一直有些微恙。
此时她紧锁着双眉,眉尖一道深痕自从生下孩子后便没有舒展过。
她斜靠在软榻上,手模着榻扶手上朱色的过云纹,在等人。
“夫人!”一个身量娇小的侍女掀开纱帘走了进来,“少翁方士求见。”
李夫人立刻从倦意和游思中回过神来,稍稍展了展眉头,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快请!”她整整发髻,坐正了身体。
青色的纱帘,被慢慢掀起,进来一个纤瘦的身影,一股牡丹香随着这个身影飘进了室内。
“夫人别来无恙,还要先恭喜夫人啊!”说话的是一个面容清幽的白衣男子,看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却有着一头如雪的白发,但举止神情飘然若仙,没有一丝苍老的迹象。
李夫人欠了欠身,笑了笑。
“夫人有心事?”
李夫人吃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身子微微发抖。
“夫人这么急找在下,一定有事,只是李家双喜临门已是街知巷闻的事情了,我今天见到夫人却如此愁眉不展?恕在下愚钝,在下虽擅长揣度人心,却也猜不透夫人的心思,莫非夫人身体有什么不适?”
李夫人摇摇头,抿抿丰润的朱唇,像是有口难言。
“夫人不妨直说,”少翁方士看着李夫人,明媚的眼波添了几分女儿家的温情。
“把小姐抱来!”李夫人向侍女使了个眼色,“对你,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请你来不是为我,是为我……为我女儿。”
“您女儿?”
“是的,我想请你帮她模模骨,看她是个什么命?”
“夫人觉得不妥吗?”少翁方士看着李夫人,红晕在这个美丽少妇的脸上漾了开来,像是落在白绫上的朱砂。
“等看了再说吧。”李夫人低下头。
少翁感到从她羸弱的身子里透出一股浓烈的怨气,这个美丽的女人一下子令他心悸。
伴着一阵婴儿的啼哭,侍女抱着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女婴进来了。
李夫人示意侍女把孩子抱给少翁方士,淡淡地说了句“你出去吧”,目光刻意回避着那团红色的襁褓。
少翁方士把手伸进襁褓里模索着,不一会儿大喜过望地说:“恭喜夫人,小姐果然是个吉祥之人,在下刚刚替她模骨,发现小姐骨骼清奇强韧,非俗人之骨,将来必定是人中之凤。而且小姐出生未久,五官却已经长开,面相清晰,艳中带旺,是旺宅之命,会给你们李家带来想也想不到的富贵和荣华。”
“你说的是真的?”连日来的倦意和愁容从李夫人的脸上消退,她轻轻地抚模着孩子红润的脸,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我模的骨是不会错的,夫人若不放心我再给她看看掌。”少翁方士翻开孩子柔软的手掌,却呆在了那里,脸色青白。
“怎么了?”李夫人焦急地问。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指着小孩的掌心说,在那里有一颗血红的痣。
“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带着了,是胎记啊。”李夫人的心又一阵收紧,不解地看着方士。
少翁方士连连摇头,手指触模着小孩掌心的红痣,“这不是胎记,夫人,小姐被人下了血咒!爱上有匈奴人吗?”
听到“匈奴”两个字,李夫人骤然变了脸色,两只手紧紧地抓在一起,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夫人切勿隐瞒,这关系到李家上上下下几百人的性命,更关系到您和李将军的前程!”
“血咒?”她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夫人不知道这血咒的厉害,匈奴人用它来对付战俘,夫人可知为何匈奴屡次归放大汉俘虏吗?那是他们事先在他们身上下了最阴毒的血咒,凡是与被下了血咒的人接触过的,都不得善终。现在小姐刚出生,身子还微弱,心志未开,还有办法化解,但如果夫人不据实以告,任其发展下去,加之小姐天生的奇骨,轻则李家家破人亡,重则!重则祸国殃民!遭千古唾骂!”
李夫人颓然倒在了软榻上,少翁方士连忙将他扶起。
李夫人搭着他的手,与他贴得很近,从他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不,那不是她自己,那是一个清新可掬的少女,和现在苍白畏缩的她不是同一个人。
“要是当初家父没有贪图李家的权势,收了李家的聘礼,你说我们会有结果吗?”她面对青梅竹马颤抖着说。
“夫人何必说这话呢,现在你和李将军已是人人艳羡的夫妻,将军对夫人您可是一片真心。”少翁方士轻轻放下了李夫人的手。
“真心?他对别人又何尝不是真心?我韶华已逝,将军是个风流的人,难道我还能绑住他一辈子?”李夫人拭去眼角的一颗珠泪。
少翁方士看到了她擦泪时眼角出现的细纹,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夫人忽然苦笑了一下,指着那红色襁褓中的女婴说:“她不是我的女儿。”
“夫人?”少翁方士惊讶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被她阻止了。
“我没什么好骗你的,这一切都是将军造的孽,可我是个妇道人家又怎么能说丈夫的不是,只怪我的命不好。将军上次打仗回来的时候除了大胜的喜讯还带回来一个女人,一个匈奴女人。你看看,堂堂的大汉将军竟然喜欢一个匈奴的女人,他自己也觉得不妥,建了个外宅。我去见过她几次,果然和我们大汉女子不同,眼波生媚,难怪把将军迷住了。本来我们也不相干的,你也知道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什么得宠不得宠的我是不计较的,可巧的是我们同时怀上了孩子,而且前段时间又同时临盆,只可惜我的孩子命薄,生下来就死了,将军觉得晦气,也觉得一个匈奴女人带着他的孩子有失体统,他就硬生生地把这个孩子从人家母亲那里抢了过来。那个匈奴女人竟也是个烈性女子,一把火烧了房子,连自己也没出来,这是我后来听说的。可为这个事,多少知情的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啊,他们认为是我逼死了她。”李夫人看了看那孩子,眼光中流露出些许母爱,“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人啊!”
少翁方士叹了口气说:“哎,一切都是冤孽啊,这么说一定是那个匈奴女人为了报复李将军,在他把孩子抱走之前在孩子手心里点上了自己的血,给自己的孩子下了血咒。她是一心要置你们于死地啊。”
“她一定是抱着对我的怨恨死的,可是这一切我并不知情啊,本来想让你来看看我带着个孩子是不是不妥,毕竟她母亲死得太惨,可没想到,她竟然给自己的孩子下了咒。”李夫人揉了揉自己额头,陷入了无限的悲苦中。
“事已如此,夫人也不必太过伤心,而且我刚才说了这血咒也有解救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