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能对这样的男人抱有幻想呢?
悔恨的泪水无法抑制地濡湿了脸庞。
是太寂寞了吧,在这个冰冷的城市。她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看似坚强的外壳下,柔软的心不堪孤寂。只是想找一个人陪伴而已。只是,想要爱和被爱而已。空虚的心灵渴望温情的滋润,怎能料到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伤悲和痛苦?
或许,渴求爱情本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两个人分别来自不同的环境,早在成长的岁月里就因各自的机遇而相距更加遥远,你怎能要求这截然不同的两具个体,会因为那缥缈而不可捉模的情感融洽相处?性情的差异、心灵的距离,会使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无法契合,甚至因为摩擦而落得遍体鳞伤呵。
无法了解他,无法接近他,无法……接受他。
在未曾相识的二十多年岁月中,在彼此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成长。时之沙漏流淌过太多不为人知的过去,思想、性情,包括对于未来的希望,一切的一切,距离都是那么遥远。
这样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在远离家乡的城市中相遇,其间是怎样的机缘巧合,竟会谱出爱情的音调?
采荟用力地拉下马桶的抽水开关,把残存的爱恋和迷惘连同那些人体废弃物一起,用水流冲到阴暗的管道深处。
之后,她听到自己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林蓉,我想我确实是得去看医生了。我估计是受寒引起的胃炎吧,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嗯,我陪你去。”林蓉很快地回答。
还可以来得及吧,让她自这场荒唐爱情中及早抽身,在她伤透心的此刻。
她,还有朋友,还有自我,还有衷心挚爱的绘画事业呵!
***
孟采荟自习画以来,一直偏爱油画。
当然,自少年时代习画开始,必要的美术基础课上,认真负责的邹岱老师一样也没少教她。素描、速写、水彩、水粉、国画、油画……作为科班出身的美术专长生,她每一样都略有涉猎,就算不是门门精通,可也是粗窥门径。
在这么多画种中,她,独独钟爱油画。
或许这和她的人生态度也息息相关吧。
人的一生,不免有走错路、做错事的时候。面临此等绝境,烦恼、懊悔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有抬头挺胸,遗忘过去,重新开始新的征程。这,就像油画,偶有误了一笔、偏了一划,也可以拿起笔,蘸上浓浓的油彩,画上新的图案覆盖上去,把那些败笔的痕迹完全遮盖掉……
就算爱错一个人,也要把他留在心底的痕迹,连根拔除。
可是,她的功力还是太浅了吧。
她没有办法抹煞他的存在。他俊美讥诮的笑容,清朗刻薄的嗓音,还有他沉浸在摇宾中痴迷陶醉的神态,他不耐却又不得已替她煮面的样子,他炒出的青翠欲滴的芹菜,都在她的心版上烙了印、刻了痕,叫她无时无刻魂萦梦绕,再难忘怀。
人的一生,可以说错话、做错事甚至走错路,却不可以——爱错人哪!
怔怔地瞧着摊开在临窗书桌上的半开水粉纸,采荟神情有些恍惚。
天柱山一行虽说心情不宁,但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山川秀色仍给她带来不小的震撼。巍巍天柱山,盈盈炼丹湖,确实当得起山明水秀、湖光山色相映成辉之誉。无怪乎古往今来无数骚人墨客对这里流连忘返、心向往之。
她也瞧过了方尉平留下的旅途摄影。他的摄影作品中,天柱山巍峨高耸,一柱擎天,完全抓住它的孤高神韵。
相对而言,天柱山旅游资源开发得不如黄山,庐山等地完善,游人也相对少得多。漫长而枯燥的山道上,永远弥漫着寂寞的气息。昔日辉煌一时的庙宇庵寺也早在古战场的野火中化为灰烬。嶙峋的怪石,茂盛的草木,狭窄的石阶,半山的湖水,这一切的一切,都透出寂寥的、苍凉的气息。
要表现这样的景致,现代味浓重的油画或许可以;但难免欠缺了那隐藏在骨子里的、清冷孤高的中国神韵。
想了很久,采荟决定拾起很久不用的水彩。
墨云缭绕、孤峰擎天,这样的景致是国画常有的意境。不能由于手法古老而弃之不用;相反的,正因为它表达出的是最佳效果,古往今来的画者才会前仆后继,在笔下一次次再现这样的意境。
采荟对国画只可说略识门径,并不曾下苦功专门研究这一画种。传统国画在宣纸上作画,对濡印、渲染要求颇高;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用吸水性相对稍弱的水彩纸来代替。
在洁白的调色碟中,细细调和出自己想要的那种色彩;用饱蘸水彩的画笔,在洁白的画纸上描摹出湖光山色;看着柔和的色彩在画纸上晕染出渐行渐淡的彩纹,那颗为情所伤的心也仿佛渐渐平静下来……
流血的创口在时光的作用下,也终有结痂愈合的一天,她想,她也许就会在这样静静作画的过程中,慢慢学习遗忘吧。
就算曾经如酒如醉般浓烈的激情,终不敌朝雾掩涌时光移换,仿佛笔下写意的水彩画卷,在岁月里慢慢点染,慢慢湮开,直至淡若轻烟……
日渐中天,初夏的阳光初现狰狞,灼热的暑气透过窗扉一波波地侵袭过来。
那些透过窗格缝隙照射进来的日光,斑驳的在画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光影。那些浅淡透明的色泽在这样的作用下愈发稀薄与明亮,色阶间的差异早就化为无形。
采荟放下笔,眯起眼打量平铺在桌上的画卷。目光横掠处看见床头柜上的闹钟,这才想到该是喝牛女乃的时候了,遂走向厨房。
前两天她在林蓉陪同下去了医院。不出所料果然是受寒引起的慢性胃炎。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中医谆谆告诫,要求她在吃药的同时也要注意自身的饮食习惯,三餐要定时,平时还要忌食生冷辛辣,好好保护她的胃。
回来的路上,林蓉就陪她去超市买了营养麦片和女乃粉。两个人都不是擅长家事的“厨艺高手”,采荟更是连煤气灶都没开过几次。为简便计,作息时间不正常的她们常常省略早餐。现在她们只好用西式做法——麦片或者牛女乃加面包来解决难题。中饭和晚饭她们一般在学校食堂解决,偶尔也买外面的盒饭。考虑到营养摄人问题,下午加餐一杯牛女乃既滋润又养胃,算是一举两得。
苦笑之余,采荟乖乖遵守条例,争取早日养好身体。
调养两日后,虽说胃口还是不太好,但至少已经没有先前吃了就吐的现象了。
一套四色的杯子还剩下红、绿两色。强烈的光线照射下,那色调纯净之极,鲜活生动,十分赏心悦目。她拿过绿色的杯子,细心地在里面放下两匙女乃粉,再倒水冲开,缓缓搅拌。思绪随着机械化的动作慢慢飘飞到远方,那一日,白衣黑发的宋宇端坐桌边,手持纯白色水杯的模样鲜明得仿佛就在眼前。
无论做什么都会想起他,纵然记忆中的不尽是美好。
他有时温和亲切如春风细雨,有时却刻薄无理得像是狂风暴雨。偏偏只要想到他,心头就是一阵甜蜜。莫非她是被种了情蛊,才会只记得他的好,全忘了他的坏,一心念念只是惦记他呵!
心中意乱情迷,待回过神,牛女乃已经散尽袅袅雾气,拿起来轻啜一口,还残留余温。食不知味地一口饮尽,她麻木地走到水池边去洗杯子。
胸口的郁闷如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心上,她长呼一口气,走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