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担心纭妹没有旺盛的意志力,他只担心她过于柔软、过于易感的心怀哪。
当现实并不如想象中的一切,当实际进出火场,当眼睁睁地看着大火无情地吞噬一切的人、事、物,当平日所见的色彩全都化为骇人心魂的黑炭……甚至,这也包括了受难者的残骸,纭妹能承受随着工作而来的各项压力吗?
“为什么愁苦着一张脸?”沉浸在快乐里的她终于察觉到他的眉头微锁。
“啊?”
“你不替我高兴?”
“当然高兴。”这么多年了,她的快乐,就一定是他的快乐。只不过,今儿个这份快乐颇教人觉得苦涩。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火里来、火里去的拿命奔波?
呵,即使是为了救人,他也不愿纭妹拿命去换。她是他心头的一块肉,最重要、最嵌入心扉的深处呀。
“可是?”
“你真的决定了?”他问得很谨慎。
“为什么不呢?”
其实,她最崇高的梦想是当个飞行救火员。
保育林地几乎已经是各国所致力努力的目标,保留一片青山所需要的时间与人力、物力无法计算,但山林火灾常是来得突然,也来得凶猛,往往一烧就是上千、上万亩的。若再遇强烈的风将余烬吹起,灾难更是难以估计。
驾驶着装了数十加仑灭火剂的灭火飞机飞掠灾区,在刹那间瞄准火头,将红色的灭火剂投掷而下,看着蓦然升扬的炙狂火焰由烈转缓,趋向平息,呵,相信那种感受一定特殊得教人落泪。
当风止、灾灭,大地又恢复往日的生机时,救火员清洗着自个儿的飞机,要不,拎张椅子坐在飞机旁边晒晒太阳,合眼静听,仿佛就这么与周边的宁静气息共舞在薰人神智的阳光下……唉,美梦呀!
何悠作看出了她的兀自魂游,心中第几千、几百次的轻叹。
“你不会开飞机。”幸好。
“对呀,好可惜噢。”她的想法完全与何悠作相反,她遗憾地摇着头,“早知如此,刚来美国念书时就该去学开飞机的,就算日子再苦一点也值得,最起码也可以累积飞行时数,能离梦想近一点。”
“既然知道无法实现这个梦想,为何不选另一条路走呢?你不是对社会工作也挺有兴趣的?”他尽量不动声色地苦劝着。
这是他的奢念,也是他的自私,宁愿她选一条比较平顺、比较无灾无难的康庄大道平平凡凡地走着,也不愿见她拿命与死神相搏。
“就是因为不会开飞机,所以只能说是梦想,无法说是愿望呀。”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邻居何伯家的一场火,让她自那时起便积起了这份心。不知为何,她怕火,却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它搏上一搏。
火,是无情又绝命的一项灾难,她不笨,也不是英雄主义作祟,但就是不由自主地将它当成了愿望,而让她最巴望的就是能当个从空而降的飞行救火员;若能将兴趣与工作结合,那是多么棒的人生哪!
可无奈呀,等她学会飞机,再加上一堆该学的拉杂事项,终于能上场时,说不定是个耆耆老者了,届时别的救火员可能不知道是该先救她这个“老”同事,还是该先救火呢?
“那,当个普通的消防队员就是你的愿望?”
“退而求其次嘛。”她不是想当流名千古的英雌,只是希望自己的存在并非惊鸿一瞥,转眼即逝。
她希望自己走这一道人世是有价值的!
而她相信悠作懂她,他该知她的想法的。
“纭妹,我知道再怎么艰巨的工作你也能胜任,可是……”再说,怕她心有反弹,所以他顿住口。
轻咬着唇,秦纭妹望着他,安慰的话迟疑在唇畔。
她明了悠作话中未尽的意思,也清楚地感受他为她担忧的心,毕竟,她是个女人,竟还妄想在这个相当纯粹的男性世界里拼斗,可是……“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一定会困难重重,但,不让自己有机会尝试就轻言放弃,我一辈子也不会甘心的。”
“可是……”显而易见的是,她未来会承受到来自各方面相当大的压力哪。
秦纭妹还没正式走马上任,他就已经开始揣着忐忑不安的心了。
“没什么可是,悠作,别再试图游说我改变心意了,你该明白我的,对不对?”如果不是一心一意立誓当个义勇救人的消防人员,她也不会在勉强念了一年的企管系后,痛下决心转系呀。
包何况,家境不算太优渥的自己能出国留学,除了以前念书时打工、拿奖学金一点一滴所攒下来的私房钱外,还有爸妈他们辛苦了无数年所存下来的血汗钱,这让她下决定时更加严谨。
而既然跨出了第一步,就没有不走下去的理由了。
“唉,看来,你真的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了。”他叹气。
“当然,我都已经考取了,也正式接到聘书了,这些都是既定事实了,你总不会叫我在这时候才出尔反尔吧?”
“不后悔?”
“不。”狐疑的脸瞪着他,“你真想拐我临阵月兑逃?”
对,他的确是想极了这么做,但……“如果我真的这么想,成功机率有多大呢?”
“零。”
“呵,想也知道。”
就是因为心里彻彻底底地明白她的执拗与坚持,所以即使一开始他就是满心的不赞同,也不敢轻易启齿提出任何可能会引起她丁点反弹的言论。
宁愿……宁愿就这么任由强烈的忧患意识翻腾在胸腔里,也不敢开口提出半点反对的意见。即使是满心不愿,也只能静静地在一旁伴慰着她,随时给予心爱的女人所需要的信心与支持。
“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我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别让我为难,好吗?”
移坐到她身边的沙发上,将她修长的身子拉进怀中,他无限怜惜地在她颊际、耳畔落下无数细吻,除了叹气和再一次认输的无奈与支持,他无话可说。
真的是无奈呀,谁教那年甫自台湾飞来的她,因急性盲肠炎痛得晕倒在路旁,而才刚将车开出医院停车场的自己就眼尖的瞧见了惨白着脸蛋的她,踩煞车、开车、冲过去抱起她,这些动作全都在下意识里一口气完成。
急匆匆地送她到自己任职的医院,见到那张不算美丽却尚称眉清目秀的东方脸孔冷汗潸潸,偶尔睁着双昏茫茫的眼瞧瞧他,发白的唇瓣张张合合却吐不出半个字。自医学院毕业,也跨过了实习医生的门槛的他,对这种状况早已司空见惯,可那天,他却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
为了一个陌生的女人,他移不开本已打算回家休息的疲惫身子。
从头到尾的医疗过程他都在她身旁,寸步不离,甚至,他还坚持地跟着进了开刀房,在一旁盯着Frankie动作熟稔地替她切除了那截盲肠,替她办妥住院手续,坐在病房等她苏醒,然后……就这么一天天的将固守多年的感情给陷了下去。
包惨的是,他竟甘之如饴。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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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都市里,医院的急诊室永远像是个菜市场,人来人往,只除了出现在菜市场的人是手拎着菜篮,而在急诊室里出入的人是这儿包一块绷带,那儿绑了条止血带,但,同样的喧闹嘈杂。
“何医生?你不是早就下班了?”Bobo拿着几份病历资料走进办公室,嘴角还残留着方才贪嘴没有舌忝干净的冰淇淋。
“嗯。”轻声应着,他的眼睛没离开摊在桌上的那份病理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