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你不想回家?”
家?身子微僵,虹袂将手缓缓地放在纸张上,眸中尽是深沉的黯然,心中一片怅然,两年了,没想到再怎么艰辛难挨,日子仍飞逝得教人心惊胆战。
在知道薄傲的心意时,便已下定决心要将曾在薄家的一切给抹拭得一干二净,好难、好痛苦地决心,谁舍得摒弃那么甜蜜的幸福的家庭温暖?可是,扪心自问,自有记忆起,比起薄家的三兄妹,她的问题向来最杂也最多,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然后,她又出了这种事情,她对不起他们。
被了,为了不是亲生的她,即使是旧情人的女儿,爸爸他们作得已经够多了,如今又让她知悉他们的想法、薄傲的排拆……够了,已经太够了,她实在不想扰乱他们的生活。这么久了,他们也该早已习惯没有她在一旁吵闹的日子了吧,悄悄自他们生活中撤离,或许是件对彼此都堪称为最理想的结局。
端详虹袂片刻,杨崇郁再问“小袂,你真不想回家?”每触及这话题,她向来大刺刺的语气都会变得小心翼翼,从不知道自己竟也会有这么在乎一个人的时侯。
沉默、安静、不怎么搭理别人的挑衅,说实在的,这甫入狱的菜鸟身上有份她无法形容的特质,总教她不由自主的就是会留心起小袂来,但即使是对小袂起了兴趣,她并不急着将小袂纳入自己的身边,她还在观察小袂。
直到那天,阿胖那票欺善怕恶的痞子把小袂剥得精光,逼以浴室一角,动手动脚兼口头讥讽,她正巧经过那儿,瞧见这一幕,当下,眉峰竖起了重重的愤慨,虽然跟阿胖她们一直是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也心知肚明其实她们挺忌讳她,但她向来不爱招惹事端,人不犯、我不犯人,这是她向来所坚持的不二法则。
但那天,阿胖她们动了小袂,也算是间接犯了她的忌讳,恼了性子,她冲了进去,阴冷地撂下句狠话替小袂解围,将始终静默的小袂给拉了出来。
自始至终,小袂一直没有开口吭半声,甚至在被阿胖她们羞辱时,也只是瞪着她们,面无表情,仿佛被欺负的人不是她。
待将小袂扯到廊下,她却眼尖的瞥见默然无语的小袂,眼底有份教人心疼的无奈与淡淡的阴鸷。
断断续续地,她自别处听到了些关地小袂的八卦传言,也曾经几次,她偷瞥见小袂眼角有着淡淡的透明水迹,问小袂什么,小袂全都一言蔽之,但她依旧知道被小袂迅速遮掩的秘密。
有一次,小袂手脚慢了半秒,被她扫视到那张照片,及上头的几个小人头,是小袂的全家福照片吧!
其实,她清楚得很,小袂很想念人,但无法理解的是,既然想念他们,为何在探访日时,又总是拒不见面?是因为那个偶尔会来探访,但永远都被拒绝会面的男人?究竟他是谁?
“想。”有谁会不想回家?“我好想回家。”第一次,虹袂向他人承认心中的渴望,“可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一如以往,虹袂只是摇摇头,该是洋溢青春活力的年轻脸庞,却有着无奈与沧凉。
“那、那个男人呢?你也不想再见他?”
“不想。”虹袂没有装听不懂。
“他是谁?”杨崇郁一直很好奇,问她,她总不说,但反正加减问问,又没什么损失,只浪费口水罢了,而口水,自己体内有的是。
“那男人?”今儿个,虹袂一反常态地大方起来,“他是我大哥。”
“你大哥?”杨崇郁吃惊地瞪大了眼,“是你大哥?”若没记错,曾听过江叉叉那几个三姑六婆对男人的传颂与垂涎哩,不是条件好得教人眼红,绝不会教汉叉叉她们挂在口中不放,“你大哥跟你很要好?”世上竟有对妹妹好到这种程度的大哥!她一度还以为那男人是……
“我是被收养的。”虹袂慢条斯理地加了附句。
“喔。”听了这迟来的附句,杨崇郁已经没兴致问下去卫,因为说穿了,铁定就是那个“情”字扰人。
杨崇郁没再问,虹袂也没兴致揭露太多过往,突然,气氛就这么静悄下来。
“咳。”倏地将身子趴在桌上,侧着脸瞧她,杨崇郁一脸正经,“我有个叔叔家早八百年就全家移民到意大利去了,他们只生了个女儿,我那表妹身体不太好,大家都宝贝她,也一直不让她出去跟外头的孩子们玩,所以不管搬到哪儿,她向来都没有朋友,你想不想去外头住一段时间?”
“意大利?”
“嗯,他们住在弗罗伦斯,听说去年才在PonteVeccgio开了间珠宝店,纯粹是玩票性质,因为我婶婶很喜欢那些金亮亮的首饰,整天把玩得乐此不疲,我叔叔就干脆花点钱张罗间铺子,让她可以名正言顺的整天窝在那些珠宝里。喂,有没有意思出去散散心?他们人很不错,不像我这么坏,而且,那儿的环境保证你会爱死。”
杨崇郁解释着,重点是,这样一来,有人可以帮她照料小袂,她在苦窑里也可以蹲得安心一些,好怕小袂这个闷葫芦,一出去后就消失得不见踪影,那她出去后怎么找人哪?
“这……”虹袂有些犹豫。
“这呀那的,你担那么多心干么?安啦,他们不擅长欺负人的,况且,只再半年我就自由了,到时侯我会飞过去陪你的。”
“妥当吗?”虹袂思索着,眉儿又不自觉地颦紧了,这辈子,实在是不想再欠任何人恩情了。
“少呆了,你以为这事只有你得到好处?哈,等着瞧好了,我老爸跟老妈听到这消息铁定会乐得合不拢嘴,他们早就想将我赶到意大利去,以免继续留在台湾碍他们的眼、丢他们的脸。”
“他们没那么坏。”虹袂提醒道,只不过,他们的教育方式确实是过于溺爱了些。
“是呀,除了没时间陪我,他们的确是对我不赖,拼了命的赚钱让我尽情的花个痛快……”
“别怨他们,他们也是因为想让你过舒适的生活。”
“我才没那闲工夫怨他们,况且,我们出去的一切事项还得靠他们打点哩。”撇撇嘴,杨崇郁忽地瞪着她,“少扯开话题,你到底决定好了没?”
“呃……”
“怪哉,你什么时侯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想不想就一句话,有什么好烦恼的,去不去?”
“去!”虹袂不再犹豫地回答,无论前头等着她的是什么境遇,如今的她,也只能往前走了。
???
杨崇郁的爸爸派了辆车送虹袂到机场。
手里紧捏着单程机票,背着背包,就在提前假释出狱的当天,形单影只的虹袂独自一人飞往意大利,一个遥远且陌生的国度。
临行前,她杵立在机场大厅半晌,心中鼓着胆怯与犹豫,却终究捺不住胸口汹涌袭上的思念,她奔向大厅角落的公用电话,微颤的手拨了组电话号码,听着对方传来低沉且熟悉的,是爸爸……是爸爸的声音。
紧咬住唇,她差点止不住汹涌狂逸的呜咽,而后传进耳朵里的,是妈妈的声音,她听到他们在嘀咕是否接到了人家乱拨的无聊电话,握着话筒的手捉得死紧,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然后,他们停止了交谈、挂上了电话,也将彼此间的牵系划上了句点。
胸口纠结着刺痛,她好想再拨第二通,好想、好想,好想能再开口喊一声爸爸妈妈,好想看看性子朗拓不羁的小扮,美丽大方的遥遥,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