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哄小孩似的,把她抱到膝上,轻轻摇着,温柔的抚摩她的背部。
伊人本有些倦,加上不愿再看杰人的脸,便阖上双目。东瀚轻柔细心的照拂,令她很快沉沉睡去。
东瀚非常非常温柔,如蝴蝶浅掠般轻轻吻一下她扇般的羽睫。
杰人震于他那自然流露的深情。就他所知,东瀚虽然对伊人百般的宠爱,可是亲密有间,并不曾逾越兄妹之分。
不若此时。
一举手、一投足,乃至眼神、微笑,无不蕴藏着真切的情意。如此之浓,如此之烈,有如陈年佳酿,醇香自溢,薰人欲醉。
时光的车轮行至今时今日,杰人始信姻缘天定。东瀚终是爱上了四岁时就誓言珍爱一生的小妹妹。
他的思绪停留在多年前那个暖暖的夏日午后,忧伤的眼光,静静停驻于胞妹那张恬适的睡颜,内心百味杂陈,竟有种流泪的冲动。
他轻叹:“你待她如此真心,先母泉下有知,亦当欣慰。”
东瀚轻抚伊人的发丝,“我只这一个妹妹啊。”
“如你所愿,她果然是你一个人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杰人的语气不同往日,他眼中的悲哀,更是东瀚所不曾见。
他和杰人必是忆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满园花开的美景,温柔美丽的两位母亲,两个小孩无忧无虑的欢乐童年,以及一个众人殷殷期盼的小生命。
只是这些,都已成为生命中的痕迹。方宅不再有花落花开,绝色的丽人也已香消玉殒,空留遗憾与嗟叹,所有难忘的一切,似乎都已成为回忆。
然,生命的延续不断。因为有伊人,东瀚的生活充满阳光。
“记得当年,你说你不稀罕。”而他则拾到了宝,伊人的存在,对他最为重要。
东瀚初时惊讶,继而失笑,“你错了,不是‘终究’。我一直爱着伊人,从未改变——不对,有改变的,变得愈来愈深。”
杰人为胞妹感到高兴,“她知道吗?”
“我没对她明说。不过,”东瀚吻吻伊人的发,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她亲身感受,若还不知就太过分了,我不能饶她。”
杰人笑着,捺下心头涩涩的酸楚,送上他最诚挚的祝福。
翌日,杰人归家,意外的看见足有一年未见面的大伯父,与面色凝重的父亲,在客厅对坐。
“伯父,您何时到的,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
伯父一家早已移民美国,但伯父每年都会抽空返港,探视亲友。重视家族传统的伯父,很多观念依然遁旧遵规。
他向侄儿笑笑:“中午到的,你祖母说你上班,不便打扰。小杰,我看你瘦了很多,一肩扛起你母亲留下的重任,真是难为你了。”
“很快就会有人接手了。”
方慕凌名下近千亿的财产,将来都要由伊人继承。杰人虽是目前的管理人,却也只是在为妹妹作嫁衣。
方思远兄弟同时一惊。
“小杰,你是说……?”
“爸爸,小瀚会娶伊人的,他们相爱!”
“当真?”方思远喜动颜色,傅氏夫妇待伊人之好自不必说,东瀚对伊人的疼宠更是有目共睹,如果伊人能真正成为傅家人,那他对亡妻也就有所交代了!
不同于弟弟的欣慰,方致远愤然不平:“傅家竟是人财两得了,傅邝佳仪果然精明!”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把伊人交给小瀚,我很放心。”
“那么接伊人回家的事……”
“接伊人回家?”杰人诧异极了,问伯父:“谁说要接伊人回家?”
“是你祖母的意思。她这次是特意为这件事回来的。”
“那怎么行!暗世伯和伯母,小瀚决不会答应!而且,”杰人望向两位长辈,“祖母一向不喜欢伊人,没理由这么做。”
“你妹妹终究是我们方家的子孙。”生怯保守的方致远,十六年前就不赞成把伊人交由傅邝佳仪抚养。
他的母亲也认为伊人只住暗家令方家失了面子,成为上流社会的笑柄,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满身反骨的孙女儿。
“不管怎么说,也得伊人愿意,我们不能强迫她。”
“这是自然。先不说这个,小杰,你去见见祖母吧,老人家很挂念你。”
方夫人在三楼的起居室,与孙女百合闲谈。杰人进去先向祖母问好,又对一见他进来便站起的百合笑了笑。
方夫人看到孙子,好开心。招手道:“小杰快过来,挨着祖母坐。”
百合笑道:“祖母偏心。哥哥一来,我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也挨着祖母坐。”方夫人一手拉一个,慈爱溢于言表。
方陈晓楠母女都很得方夫人欢心,而对嫡亲的孙女儿伊人,方夫人从来都不闻不问。
不过,这次有了例外。
“小杰,听说你小妹妹已考了大学入学试?”
“是。傅伯母说她考得很好,小瀚说她会是今年的女状元!”
方夫人淡淡道:“怪不得她那么骄傲。她现在是傅家大小姐,我做祖母的想见她,是否得上傅家去?”
“不是我当着哥哥的面说,祖母肯屈尊,只怕……”百合欲言又止:“只怕傅小姐……”
“未必赏面?”方夫人冷笑,替孙女把话说完。
杰人诧异的看了百合一眼。两位妹妹中,他较为偏疼与他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百合,也十分欣赏她恬淡的个性。没想到,她也会有锋芒。
“不会的。”他谨慎作答:“祖母若要见伊人,我可请小瀚代为安排。”
“既如此,你叫她到家里来。也不知你亲妈是怎么想的,有夫有子,却把女儿送给外人!你爸爸也糊涂,怎么就依了她?”
方夫人的外型,绝对是位标准的豪门贵妇。脸上适宜的淡妆化得无懈可击,服饰端庄优雅。虽已年过七旬,无论坐立行走,背脊总是挺得笔直。可想而知,这样一位贵夫人,是绝不允许有人挑战她的威严与地位。
但杰人也不容许祖母伤及已去世的生母。
“祖母,且不论对错,固然是逝者先为尊。请不要再怪责我母亲。”
“妈,请尊重小凌的遗愿。”不知何时,方思远也进来了。他无法谅解母亲对亡妻的敌意,清冷的语气透出微怒。
方夫人面无表情,交叠平放于膝上的双手,开始用力交握。百合恐祖母难以下台,忙伸手去扶她。
“祖母,我们去看看您的卧室收拾得怎样了,若有您不满意的,也好及时更换。”
方夫人顺势搭着百合的手臂站起,却又说:“不用看了,你妈咪做事稳重,我很放心。”
“那就当是去慰劳我妈咪嘛!”百合半撒娇半强迫的,把祖母拉走。
她真是个乖巧的女孩子。
留下方氏父子沉默以对。
亲人相见,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为何会变得如此尴尬?
“爸爸,我能否跟您谈谈?”
“小杰,你母亲温柔慈蔼,敬长怜幼。虽然你祖母对她有成见,但这决不是你母亲的错!”
方思远很久很久没有过激动的情绪了。事实上,自方慕凌过世,他就变了个人,沉默寡言,不复往日豪情,也不再有对幸福的渴望。
失去妻子,他的人生索然无味,他早已厌倦这日复一日的平淡。
“爸爸!”杰人不安,因为看见父亲内心深沉的痛苦。
他美丽的生母,因早产性难产,故去已十六年了。这许多年来,给予他母爱的,是另外一位温柔贞静的女人。继母抚慰了他渴望母爱的幼小心灵,像亲生母亲那样疼爱他,在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杰人似乎未曾感受过失去母亲的伤痛。
在他心里,生母、继母的地位同样重要。生母已逝,那是无可挽回的了,他希望温柔的继母也能抚慰父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