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见善下意识走向他,就在此时——
“快!整辆囚车翻下山去了,里面除了押送的警察,还有两个重刑犯,千万不要让他们跑了。”警方的增援已经赶到。
孙见善瞄一眼成胜福哀求的眼神,心蓦然狠了起来。
“你要我帮你,怎么就从来没有人来帮我?我才二十二岁而已,横在眼前的就是一串死刑,你再蹲两年就可以出狱了,还是乖乖跟他们回去吧!不要拖累我。”
他转头狼狈地消失在深林里。
接下来四天,他无时无刻不活在惊惶中。生平第一次的野外营宿、后有追兵、身无分文、口渴、饥饿、愤恨、恐惧……所有生理的、心理的磨难让他疲惫到极点。
最后,他已经饿到顾不得掩藏行踪了,开始出入民宅后院,偷一点食物或衣服。
可是这种方式依然无法取得足够的食物,最后,也就是在三个小时之前,他躲在暗处,看到一个疲惫的中年男人,一副上完夜班回家的样子。
“虽然我这辈子好事没做过多少,坏事也没干过几桩啊!结果还不是落到锒铛入狱的下场。循规蹈柜有什么用?妈的,老子不当好人了!”
孙见善猛然冲出,将那人揪进小巷子,大喝:“把你身上的钱全交出来。”
“……你想抢我的钱?”那个瘦弱无力的中年人眯了眯眼,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接下来,孙见善终于明白“人肉沙包”是什么滋味。他被打得半条命只剩下四分之一条,最后死命摆月兑了对方的拳脚,抱头鼠窜。
靠!随便在路边抓个人,也抓到一个练家子!这种机车有多高?
孙见善撑起残破的身体,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液。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帮他的。
他那个早死的老爸不会帮他!重嫁六次、像个菟丝花一般必须靠男人才能活的老妈不会帮他!那个哄他顶罪入狱的老大更不会帮他!
二十二岁的心灵里,充满对整个世界的不平和愤恨。他神智半昏,扶着墙,一步一步往前捱。
“呸!我不需要你们、我不需要你们、我可以靠自己、我可以靠自己……”
这是哪里?
孙见善陡然回过神。
原先老旧的郊区破公寓群不见了,眼前是一片鲜白与亮蓝交织的街道风貌。
洁白的墙壁,海蓝色的窗框,米白的窗帘,这怎么看都像那种旅游杂志上才会出现的地中海小镇。
孙见善茫然走在石板道上——真的是石板!一张张长方形巨大的石板,取代了坑坑巴巴的柏油路,石板里的结晶在灿阳下闪闪生辉。
他深深呼吸一下,几乎敢发誓自己在这离海极远的地方嗅到海水的气息。
整条街安静无比,没有行人,没有家庭主妇出来晒衣服,没有客人在逛其他商家,全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人。
“咦,伤口不痛了!”他怪异地扭扭手腕,动一动膝盖。
虽然衣服上的脏污和血迹都还在,可是原先受伤的地方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这真是太诡异了……”他喃喃道。
懊不会是回光反照吧?听说人死之前,一生的景象都会快速从脑中演过一次。可是他这辈子连台湾都没离开过,更别说去什么地中海,那他出现在这种怪地方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哪个电影公司要拍片,所以在这种乡郊野外借场地搭了景?
可是,总该有几个工作人员走来走去吧!还是因为大家都放饭去了?一想到饭,咕噜咕噜,肚皮又在向他呼救。
敖近应该有员工休息室,说不定可以偷到几千块,再下然也可以模到一、两个便当。
孙见善四处张望,街尾突然有扇玻璃门往外推。
“危险!”他连忙闪到一个墙角后躲起来。
等了片刻,孙见善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只看到一缕长发消失在店门内。
上真花坊
一个蓝底白字的木牌,悬在一个镂花乌铁架上,在风中轻盈摆晃。
“那间花店有人。”有人开店做生意,等于收银机里有钱。
再不想办法弄到吃的,他一定会活活饿死在街上。孙见善恶念一起,豁出去了!
他拉拉一身破烂衣物,摆出最凶神恶煞的表情,一个箭步冲向花店里。
轰!玻璃门用力推开!
“把钱……”
戛然而止。
孙见善望着一个他生平所见最最最最最最最美丽的白衣女子。
“呃、呃、啊……”下半段台词霎时吞回肚子里。
白衣美女看来不到三十岁,一头长及腰际的发丝扎成马尾,溜顺得不可思议。一件白色斜襟长衫裹住婀娜的曲线,伸出袖外的玉手和白衣融成一色,几乎分不出哪里是手、哪里是衣服。
正常女人看到一个男人如此凶恶地冲进来,大多会花容失色,她却一脸安详,仿佛从门口走进任何人都不让她意外。
×的!在一条邪门的街上,闯进一家邪门的花店,撞见一个邪门的女人,他不会是遇到狐狸精了吧?
“欢迎光临,先生想要买花吗?”她的嗓音娇柔动人。
“呸!”他往地上吐口口水,重振旗鼓。“谁有空买花?我是来抢钱的!把收银机里的钱全给我抽出来!”
白衣美女的眉微微波澜,从柜台后抽出一张面纸,指指地上他刚吐的那口唾沫。
“擦干净。”
孙见善不由自主地接过卫生纸,乖乖把地板擦个干净。
“妈的,老子竟然在这里帮她擦地板!”等他丢掉卫生纸,才愕瞪着自己做完的好事。
“奇怪,人品看起来不是很好……”白衣美女头痛地摇一摇首。“算了,能上得门来,自是有缘。”
“喂,我没闲工夫跟你耗,快把钱交出来!”他大吼。
“钱我没有,花倒是有很多。这样吧!这花店里的花,你随意选一盆,我送你。”白衣美女平静微笑。
“放……放……老子只要白花花的钞票,要你两盆不值钱的花做什么?”
“你明明年纪轻轻的,怎么开口闭口都是『老子』呢?”
那神情像是长姊在教训弟弟一样,孙见善被她说得脸一红。
“你、你……”怪怪,为什么他无法很顺畅地把更多粗话说出口?
一定是因为这花店太邪门的缘故。
这间花坊大部分都是绿色植物,没有一般花店常见的花束什么的,而且那些植物都长得奇形怪状,没有一种是他见过的。
虽然空气里有一股清新舒爽的森林气息,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连肚饿的感觉也不那么难受了,可是他待得越久,心里越毛。
还是快溜为妙!
“算你运气好,老……我今天就大发慈悲放过你,哼!”他推开店门,准备退场。
“慢着!”白衣美女露出不悦之色。
“怎么?连老……我不抢你了也不行?”
“我不是说要送你一盆花的吗?你能进到花坊来,就是有缘。你一定要选一盆花带走才行。”
孙见善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说不出回绝的话。
包奇怪的是,他的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自动又走回店里面。
太邪门了!太邪门了!
“好啦好啦,你要送什么花赶快拿过来,我还有路要赶!”
“你得自己选才行。只要是这间店里的盆栽,你都可以带走。”白衣美女恢复温柔可亲的笑颜。
“真麻烦!”
那就选一盆不会太重的,省得他搬到一半昏倒在路边。
他绕着花架看一圈,本来想随便指一两盆小草,可是那种感觉就是不太对。
瘪台后方似乎藏了一株小植物,那是什么?孙见善好奇地走上前。
这株草长得真怪!盆底不是泥土,而是滑溜溜的湿泥巴。三片宽而长的厚叶子从湿泥里探出来,颜色是从根部开始的芋头紫,渐层到叶片中段的白色,再渐层到叶子顶端的深绿色,叶面呈波浪状,仿佛在飘动一般,就像水草长在水里的那种飘浮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