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刚她曾经……我很担心……日后会不会……”
“她的身体大致状况不错……疲劳……好好调养……”
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透入她的思维,恕仪缓缓张开眼。
触目是一片淡米色的天花板,她的手臂上插着一管点滴,已经用去三分之二瓶。空气中的消毒水味告诉她,她八成躺在医院里。
脑中的昏沉未去,她疲惫地合上限。
“我会的,谢谢你。”最后这低沉的嗓音源自于伍长峰。
声音甫落,他已推门而入。
她睁开眼,给他一个虚浮的笑容。
“我昏倒了?”
“嗯。”他停在床脚,眼神有些犹豫。
“发生了什么事?我病了吗?”她沙哑地问。
“你怀孕了。”他的心紧紧揪着,等待她的反应。
她茫然片刻。“怀孕?”
“对。”他走到床畔,执起她冰凉的手。“大约六个星期。”
“六个星期……”她的木然让伍长峰开始感到恐惧。
他啄吻她的手,柔声说:“医生说,你和宝宝都非常健康,只是有点疲劳过度,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怀孕?”她的眼中终于开始涌入情绪。“我怀孕了?”
胸口好紧,彷佛被隐形的手揪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努力坐起身,吸气、吐气,吸气、吐气,渴求空气充进她游塞的肺叶里。
“恕仪,慢慢来,不要急。”他缓缓揉抚她的背心。
“可是,怎么会……”泪水开始在她眼内汇集。“我想回家。”
“好,我们滴完这瓶点滴就回家。”
“不要!我现在就要回家!”她掩住脸孔,突然哭了起来。
“恕仪,别这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求求你……我们现在就走……”她无助的哀泣。
“好好好,我立刻带你回去。”他安抚她。
医护人员被迅速叫来,拆除她的点滴。然后,两人不顾院方的反对,执意出院。
沿途中两人一语不发,他只能不断透过后照镜观察她的神情。
苍白,抑忍,与止不住的泪。
回到她的住所已经清晨八点多。
“我弄点早餐给你吃。”
她直接进入卧室,轻轻把门掩上。
伍长峰愣站在客厅中央。呆子都看得出来,她的反应绝对不是兴奋和期待。
她,这么不愿意再怀他的孩子吗?
早餐在半个小时之后送进她房里,简单的一颗煎蛋,两片吐司面包和一杯女乃粉冲泡的牛女乃。
她坐在床畔,呆视着前方的墙壁,若不是泪水偶尔会滑落下来,真像一尊木人儿。
“吃点东西好吗?”他把餐盘放在床头柜。
他的声音彷佛触动了某个机关,渐歇的泪势又奔然洒落,每一颗都势如熔岩,烙在他的心房。
“别哭了,求求你别哭。”他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哑声低语。
“我不要再待在台湾了,我想回马来西亚。”她全身浮饼细细的颤抖。
“别这样。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他吻着她的颊,她的眼,她的泪。
“我想念爸爸妈妈,想念爷爷,想念我哥哥和所有朋友。”她掩着睑,放声大哭。“我讨厌台湾!这里又湿又冷……我总是一个人,好寂寞……我要回家,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台湾也可以变成你的家。”他低低恳求着。“你、我和宝宝,我们三个人就是一个完整的家。我发誓我会让你过得很幸福很幸福,永远不会再觉得湿冷和寂寞。”
“我不要,我不要……”她拚命摇头,喘不过气来地抽泣着,心中只有一个执着的愿望:回马来西亚。
“你永远不必再孤军奋战了,我爱你,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相信我。”他急切地向她保证。
“我不相信你,你也根本就不爱我。”她突然发动攻击。“对你而言,我只是一个异国孤女,需要一位白马王子来拯救;与其说你爱我,不如说你在享受那种当英雄的快感。”
他不急着反驳,任她发泄积压了许久的心情。
“不只你,你们伍家人全都莫名其妙,老是以为自己是皇亲贵族,高高在上,全世界的人都活该被你们踩在脚底下,祈求你们施舍。”恨意一旦找到出口,就无法挽住流势。“还有你的父母,他们以为自己算老几?不过是另一对势利的有钱人罢了!我活得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干嘛要被他们瞧不起?”
“你以为你们很了不起吗?告诉你,你们瞧不起我的程度,和我瞧不起你们一样。”
“我最讨厌那种以自己有条件轻视别人为荣的家伙,偏偏你们整家子人都是!”
“仪……”
她愤怒地拍开他的手,自己拭去泪水。
“你以为受害的人只有你吗?我也一样!我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大学生,年纪甚至比你小,为什么我就要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为什么我就要牺牲自己的家庭,放弃自己的学业,被困在一个没有人期待的婚姻里?我活得堂堂正正的,为什么要挨你们的白眼?”
他不断想拥抱她,也不断被她哭着推开。
“我讨厌你,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你!离婚就离婚了,谁要你假惺惺的来探视我?你以为我很感激吗?你不来,我一样活得好好的!每次好不容易找理由把你气走了,你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跑回来!你不是最爱面子吗?不是最讨厌低头认输吗?又跑回来做什么?”
“你要怪我的脚,它有自己的意识,我也没办法控制它。”他露出小狈即将被丢弃的可怜表情。
“你……可恶……你们都可恶!我恨你……你离我越远越好!”她埋进膝上,放声痛哭。
她再也不要甜美温柔了,她就是要任性,就是要蛮横,就是要把他弄得和自己一样悲惨。
“我知道我是个大烂人,老是把感情处理得一团糟,那是因为我只是……”
“如果你敢说,你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我就掐死你。”她撂下狠话。
“好,我再想一句新的。”顿了一顿。“我只是爱情智障。”
她吸吸鼻子,不搭腔。
“你自己也说过,我从小就被宠坏了。”伍长峰捧起她的脸,诚心诚意地倾诉:“你说得没错,我到了二十四那年才发现,原来地球是绕著‘太阳’转,不是绕著‘伍长峰’,银河系的中心点也不在我家。你得了解,这个发现对自大惯了的我可是一大打击。”
她倔强地栘开视线。
“从此之后,我一直在拚命追赶,追工作的进度,追爱情的进度。我很努力在学,可是,其中一方表现得好,另一方的表现就会变差,你不能期望我每件事都是第一名啊。”
“也不能永远不及格吧!”她气闷地回嘴。
天,她一定不知道,她赌气的样子好可爱。
“我都已经承认自己是爱情智障了,你如何要求一个智能不足的人,下一秒钟变成天才?”
她接过他递来的面纸,抹抹脸,还是不肯看他。
他把她的脸再转回来。“你看,我现在才五十九分,离满分还有四十一分。你只要一年替我加一分就好,我还有四十一年的时间可以慢慢修。这四十一年之内,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才不会打人。”
“那更好了,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不会打人的老师?当然非赖着你不可。”
“我不要你,你懂吗?”她怒视他。
“可是我需要你。”那个小狈眼神又出来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捧着心口,深深承诺。“我们一起来组一个家,生一卡车宝宝,继续污染这个地球。”
她的眼眶蓦然又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