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奥吱轻响,纱门被推了开来,屋内的暖意悄然薰泄而出,替微寒的前廊阳台添了些热气。
柯纳坐在秋千式的摇椅上,神情遥远。
母亲坐进他身旁空位,让摇椅晃荡起浅浅的波澜,他才察觉,前廊里多了一位同伴。
“儿子,告诉我一些那女孩的事。”母性里有一股夭生的敏锐,随时能侦测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柯纳望了母亲半晌,才怔然一笑。
他从未向母亲提起过雪的事,之前是不知该如河介绍,之后,则是不知该如何“交代”。
“她离开了。”这是目前他唯一能说的。
做母亲的并没有往下追问,知道他需要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
“她为什么要离开呢?我不懂。”他近乎自言自语。“她是爱我的,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我就是知道。”
“或许她惹上什么麻烦?”
“或许吧!”这是唯一的解释了。“但是她应该明白,我会以我的生命保护她。”
“也许她正是害怕你会如此。”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的视线终於从空茫处转回母亲脸上。即使头发已出现缕缕银丝,身材略微发福,年届五十的葛瑞太太依然有著甜美安详的风韵。而且她比儿子和过世的丈夫都矮上一颗头,母子俩一站出去,很多人都无法把魁梧硕大的柯纳与她联想在一起。
“儿子,一个女人要离开她深爱的男人,需要极大勇气。无论她离开你的原因是什么,显然在她离开的那一刻,她培养了足够的勇气这么做。”她拍拍儿子的手。
“若真如此,我宁愿她胆小如鼠。”他闷闷地晃动摇椅。
母亲笑了出来。“真希望有一天我能见见这位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的女孩。”
柯纳颓然摇头。他何尝不希望?
“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你喜欢上她,是因为她的美?”
“不只是如此。”他低哑地说。“我如果告诉你我对她一无所知,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对她的感觉特别深……有时候,当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独处之时,她的灵魂和我好贴近;可是,其他时候,她又显得如此遥远。”
看著儿子迷惑消魂的神情,葛瑞太太知道,他是真正的恋爱了。因为体型太魁梧吓人的缘故,柯纳在成长时期一直没有交过太好的朋友,除了妮莉他们兄妹俩。在感情上也只是蜻蜒点水,几乎不留任何痕迹。
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情,却落得一个黯然消魂的结局,她如何能不心疼?
“孩子,已经过去的事,就该适时放手。”葛瑞太太温柔地抚著他的臂膀。“看你这些日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吃不好也睡不好,工作时又无法集中精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他低头望著交握的双手。
“妈,我无法就这样放手。”他不甘心!要分,也要有个明明白白的理由。
梆瑞太太长声叹息。“那就去找她吧,儿子。”
“上哪儿去找?”他怅怅然。
“无论上哪儿去找,坐在我的前廊发呆是绝对行不通的。”她敲敲儿子的笨脑袋。“你自己也同意了,那女孩莫名其妙的离去,或许是因为她惹上了什么麻烦。如果你成天只懂得发愣,即使她现在忽然蹦到你眼前来,你一样帮不了她,她也一样非走不可。”
对喔。他倏然领悟。
或许雪的离开,是为了日后的重聚而在设法。
或许她是担心拖累了他。
也或许,是他的生活让她缺乏安全感!?
最后这一点最有可能!虽然和她共处的那三个月,她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个贪恋富贵的人,然而,他四处飘徙的生活终究与她之前的环境相差太远,即使她自己不提,他若真是个有担当的男人,就应该为提供心爱女人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而准备。
最最最重要的是,以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即使有心雇专业的人来寻找雪,也负担不起。
颓唐了一个多月之后,他的生命里重新找到一个新的目标——在找到雪之前,他必须先强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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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是这样想,该如何具体达成“强壮起来”的目标,柯纳仍然一点头绪也没有。
比较务实的第一步做法,是先把开卡车的工作回复到常轨。雪离开之后,他整个人消沉下来,工作常有一搭没一搭的,老板几乎要放弃他了。如果不是以前他的纪录还不错,老板对他仍保留一丝期盼,他的线早就被瓜分光了。
精神重新振作之后,他驾著心爱的“铁驹”,继续奔驰在美国各大州的公路之间。
可是,失去重心的生活固然苦闷,一旦恢复工作之后,心里还是苦。
他所驶过的每一条路在在血淋淋地提醒著他,一个月之前犹有雪相伴,奔驰的岁月多么欢悦无忧。
每当经过他和雪曾停下来的地点,他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甚至再停下来一次。
他愣愣地望著朝日、盛阳,或夕照,感觉上,彷佛他一转头,雪就会从身后的床位钻出来,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咯咯地同他说笑……
他犹能闻见她长发的香息。那如流泉一般直而浓密的黑瀑,流淌了他一身……
奔驰在公路上变成一种酷刑!
以往在他生命中占有最重要地位的工作,渐渐显得单调乏味了。
他开始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也要像他父亲一样,开一辈子卡车吗?半年前,这会是一个还算不错的远景;半年后,他开始静极思动。
然而,转业谈何容易?他没有高学历,没有良好的背景,身边所认识的人也几乎都是劳动阶级,他无法挣月兑出这个环境。
既然如此,就善用它吧!
圣诞节过后不久,他向亲朋好友宣布一个思虑多时的决定——
“我想回学校继续念书。”
“你疯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罗杰差点跌破眼镜。“我们两个一样,从小就不是念书的料。”
“你是认真的?”这是罗杰他老妹——跟屁虫妮莉的疑间。“你打算主修什么?卡车教练?”
“要念就去念吧!”最后,是他老妈安详的支持打消他一切顾虑。
於是,他向当地一间社区大学申请了两年的函授课程。
白天,他还是必须正常工作,不过他婉拒了太长途的线,尽量以俄亥俄州和邻近几州的货为玉,如此才能方便他母亲确定他的行踪,随时将函授学校的教材快递到他手中。这件事的额外好处就是:他不接的长途线全主动转让给大麦,两个人因而尽释前嫌。
他甚至买了一部二手电脑,学习使用e-mail,和他的教授及同学联络通讯。
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动力不断鼓舞著他,重新习惯了看书与交作业的生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便容易许多。
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提早修完两年的函授课程。
从社区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休工两日,和几个同学、朋友大肆庆祝了一下。
“没想到你真能把结业证书念下来,真有你的!”罗杰不无欣羡之意。“害我也想回学校重温学生梦了。”
“去念吧,我支持你。”他很认真地看著老友。
“嗳,算了!随口讲讲而已。”罗杰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他少了柯纳那种近乎狂热的趋动力。“不过,说真的,小柯,这几年你跟鬼上身一样,念书与工作同时并进,拚命得要死,怎么?突然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