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歪七扭八的花草矮树之间,有一畦新翻的泥土,地方不大,仅供两人转身——而且,不是两个大人,是两个小孩。
或者,她该说,一大一小?
新土的中央,一株大轮种玫瑰花,亭亭玉立,向她灿绽着花颜。
我们把玫瑰种在这里吧!你上次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妈妈都叫我“仙仙”。
嗯,仙仙,我记住了。
前方那个男人俊朗地站着,撑开了天与地,含笑的双眼形成日月星辰。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一个大男孩身上。
男孩蓄着及肩的长发,一忽儿是金色的,一忽儿是红色的,努力想在朴拙的脸上写满不逊的线条。
我的外号叫“牛仔”。台语的“牛仔”就是国语“阿牛”的意思。
啊,她的阿牛哥哥!原来“他”,是他……她竟忘了他,而他,一直记着。
她怔忡而立。丈夫走上前环往她,她的鼻端前立时钻满了他熟悉好闻的味道。
锺衡抬手抚过她脸颊,她才知道自己落泪了。
“我……”第一次的出声不成功,她又试了一次。“我不知道『仙仙』还活着。”
“她一直活着,活得很好,很快乐。”他温柔地盯着爱妻。
“你回去过?”她眨出一个泪汪汪的笑。
他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黄而陈旧的小纸条。
她不需要看,她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她只是不知道,当年这封拙稚的信,终究送达了收件人手中。
岁月是最好的邮差。
“我出狱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旧家去,但是你们已搬家了。听社区管理员说,张伯伯调职到台北去。”他低沉的声音,有如岁月里的一首诗。
“什么张伯伯,要叫『爸爸』。”她眼瞳微湿,嘴边是一抹深情的笑。
锺衡轻吻她”下,心满意足。
“我立刻到秘密花园去,因为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留下讯息给我。”他的眼神显得悠远。“当时,『仙仙』的状况很不好,水分过多,根部几乎腐烂。但是它仍然顽强地撑着,固执地扎进土壤里,搜寻每一丝可以活下去的机会。一股无论如何都要救它的念头,让我把它带回花莲去。”
“你和仙仙,都在那里重生了……”她轻抚丈夫的脸。
“我在花莲消沉过一阵子,求职处处碰壁,学业又高不成低不就,有几度,我险些要放弃一切。”他吻了吻她的眼睫。“可是,每当我心情不好,去院子里探望仙仙时,我都会看到它正努力为了自己的生命,苦苦挣扎。即使许多园艺店老板都摇头叹气,断定它救不活了,可它从不放弃每一丝生机。是它给了我勇气,以及去钻研植物生命的契机。”
“你是说,『仙仙』才是Balance真正的鼻祖?”她破涕为笑。
“没错。”他低头,深深望进妻子的眼底。“还有那个留话给我的小女生。我常想着,那个小女孩承诺,将来长大了会跑回来看我,也会来看『仙仙』。如果我就这样撒手放弃,她以后找不到我们,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紧紧埋回他怀里。
“讨厌,我是来叫你去吃饭的,你却害我一直掉眼泪……”
他的脸也埋进她的发内,深深吸唤她令人安心的香息。
“仙恩,我一直忘了告诉你一句话。”
她用力眨着眼睛,想把所有的泪水眨回去。
“什么话?”
他挑了挑眉,露齿一笑,眉眼间跃上极不搭轧、却又无比熟悉的要帅表情——这个表情不属于他,是少年时期的牛仔。
“嗨,仙仙,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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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阿姨为什么又哭又笑的?他们在干什么?”
“我怎么晓得?我又没有千里耳,可以隔着玻璃听见。”
“他们不是你爸爸妈妈吗?你应该猜得到啊。”
“奇怪了,他们也是你的小阿姨和叔叔,怎么你就猜不到?”
“唔……”
“走吧,我们先回家去,免得待会儿被活逮。”
“苹苹,等一下,我刚才追老鼠的时候,捡到一样东西。”
“是『松鼠』!”顿了一顿。“这是蝴蝶兰呢!你去哪里捡到的?”
“我追到大路上,在路边捡到的。我要把它种起来。”
“兰花很难养的,你可不要把它给养死了。”
“那……那给你,你帮我种!”
“喔!每次捡到什么东西都要扔给我……”
这天的晚霞浓成一道影,树梢的微风淡成一首歌,男孩和女孩手挽着手,归家的路漫漫往前延伸,终点,通向一个绿。
一个小小的愿望
凌淑芬
同样一件伤心事,在裴海的故事里,当他游移于该不该吐实之时,本书男主角锺衡建议他不要说,他自己最后也选择不说,那,为什么在这个故事里,锺衡自己眼巴巴地又说了?
呵,答案其实就是我写的那样。
有时候,同一件事情,要从不同的层面来考量。适宜某个人的做法,不见得就适合另一个人,所以咱们老祖先才有所谓“因地制宜”的说法。
终于,这个爱情系列写完了。
我终于把三兄妹的故事搞定了,呜呜呜……
讲到这三本的书名,应该很多人都知道李敖先生写的那首诗——不爱那么多。
这个系列的书名便是从其中而来。本来用完了“别(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之后,接下来应该是“别人的爱情像海深”,可是一来书名太长了,和前两本不对仗,二来我不想把焦点放到“别人”身上去,所以临时转个弯,自动跳过第三句,启用了“我的爱情浅”,成为这个系列的完结篇。
记得初初在电话中告诉詹姊这个书名时,詹姊还脑中打了个结,因为乍听“我的爱情浅”这五个字,实在会很雾煞煞,搞不懂这五个字怎么把它变成一本书。
呜……詹姊,我对不起你,我老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要原谅我——话说回来,认识我也不是两、三年的事了,你应该很习惯了吧?哈哈哈!(干笑三声)
这本书和第一本的关联性较深一些,讲的是同一件意外,在两个性情不同的男人身上,造成的巨大影响。
也因为性情相异,他们的故事有了截然不同的方向。裴海是外放、狂烈,本书男主角锺衡(牛仔)是内蕴、保留。
可以想见,如果锺衡的对手是上一本的女主角池净,他们一定分开之后就分开了,两个人都不会主动去走下一步。
这两个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不是分离之后主动觅求相遇的那一方。
如果裴海遇见本书女主角仙恩,他们一定是两败俱伤,把对方撞出一头包。
这两个人在自己的故事中,都是急进主义者,“是我的就一定要弄到手”,即使后来他们对于爱情的领悟都是“适可而止”,仍然不改他们努力追求的心。
兵对上锅,盖配上盖,都不是办法,一定得是锅配上盖才行。
在这本书里,请想一下那种八点档的情节——
一个坐过牢的男主角,回对女主角时,抱着头嘶吼:“我配不上你!你走!你走!你走!”
再想象女主角也拉扯头发狂喊:“我爱你!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呃……这些,书里统统没有!
呜,别这样嘛!我喜欢狗,爱狗胜过爱人,请不要叫我杀狗洒血,呜呜……
《我的爱情浅》里,我只是单纯想写,当一个人心中怀着一份歉疚时,他如何和这份歉疚共存,去爱其它人,去过自己的生活。
大体而言,在这个系列中,《别爱那么多》和本书《我的爱情浅》算是“一套”的,第二本《只爱一点点》则比较像番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