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瞄一眼泪涟涟的小裴洋,他不禁觉得好笑。
人家说父债子还,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
当年狂妄霸道的裴海,老是占他这个老实头的便宜,偏偏生了一个儿子性格温温软软,当场被他女儿克得死死的。
“小洋来,给叔叔看看。”他打开门想下车。
“不用了,不用了,爸爸,你赶快去把车子停好,等一会儿要吃饭了。”锺苹死命把裴洋往身后拖。怎么可以让他过去告状呢!?
锺衡想到后面满车的苗种和植物,急待处理,只好点点头。
“你们两个小朋友不要吵架,好好玩,知道吗?”他谆谆叮咛,临开走前,又探出头来警告女儿一句:“你是做姊姊的,要玩就带小洋一起去,不准把他撇下来。”
吼!她就怕听见这一句。苹苹登时垮下脸。
“讨厌,你又不会玩躲避球,每次都一进场就被打中了,我带着你怎么玩?”她臭着清秀的小脸蛋嘀咕。
无论她如何念,裴洋都陪着一张小笑脸。只要她肯陪他玩,他就满足了。
叽,离去的厢形车突然倒车回来。
哗,老爸耳朵没这么利吧?随口嘀咕两句他都听得见?
“苹苹,过来。”锺衡摇下车窗,向女儿使个眼色。
看样子不像要骂人哦!锺苹扯着表弟,好奇地跑到老爸身旁。
“老爸?”
“待会儿爸爸先不回家,直接进花房,五点以前,如果妈妈来叫你们回去,先别告诉她爸爸回来了。”锺衡神秘莫测地交代。
“老爸,你要做什么?”她的眼睛闪闪发亮。
“晚一点你就知道了。”他含笑,轻敲了女儿额头一记。
“噢。”锺苹按着被敲的地方,一脸机灵相。“如果妈妈五点以后才来叫人呢?”
“那就叫她直接到花房来找我。”嗳!女儿女敕女敕的脸蛋好可爱,极似当年仙恩的样子,害他忍不住一直想捏。
“好啦好啦,我要去玩球了。”锺苹赶快退离老爸的魔爪。
简直是虐待儿童!
“苹苹,小洋,回家梳洗一下,要吃晚饭了。”
五点整,锺家怀胎五月的女主人出现在公园门口。
游乐区响起一阵好响亮的“唉——”,两道小影子就在众人失望的叹息声中,步出场外。
看见女儿满头满脸泥沙,牛仔裤又多了几道口子,仙恩按照惯例,先倒抽一口气——
唉!算了,她该习惯了。起码女儿今天膝盖上没伤,算不幸中的大幸。
女儿这种性子到底遗传到谁呢?她小时候虽然也很皮,却没有皮到几乎过动的地步。
应该是锺大牛的错,他年轻时不是飙车族吗?爱冲爱玩,好勇善战,对!这铁定是他的遗传。
推卸完责任之后,她心里顿时轻松不少。
“小阿姨。”裴洋跑过来,甜甜地唤上一声。
和苹苹相较之下,同样满身沙、脸孔却干干净净的他就像天使一样。
“好乖,我们回家吃饭。”她一手牵起一个小孩,嘴里犯嘀咕。“你爸爸也真是的,要出门也不说清楚何时回家,晚饭都不知道该不该煮他的份。”
锺苹赫然想起自己的重责大任。
“妈咪,爸爸已经回来了,他在花房等你。”
“什么时候的事?”仙恩讶然道。
裴洋想插嘴。“就是下午三——”
啪,一个大锅贴往他嘴巴盖上去。
“我刚刚才看见他的车子往公园外面过去。”锺苹赶紧陪笑。
仙恩瞄了女儿及泪眼汪汪的小男生一眼。
“好吧,你们先回家洗澡,不准再绕到其它地方,知不知道?”
“是。”锺苹乖巧地应。
看着母亲走捷径,穿过小树林,消失在层层迭迭之间,她的小脑袋又开始转起念头。
“小洋,我要跟上去看看,你自己先回去。”
“我也要跟你去。”裴洋完全不需要多想。
“不要,你每次都笨手笨脚的,弄出一堆声音。”
“我要去啦,我要去啦!”他又闹起来。
锺苹头疼地按住额角。
蓦地,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快从树枝间窜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苹苹,你看,树上有一只老鼠。”
“那不是老鼠,是一只松鼠。”也好,骗他去追松鼠,免得跟上来碍手碍脚。
“是老鼠啦!”
“是松鼠!!”她勉强自己有耐心。
“可是它长得毛灰灰、鼻子尖尖的,明明像老鼠。”男孩坚持。
“裴洋,你这个笨蛋!你见过老鼠会长膨膨的大尾巴吗?”锺苹两只手叉在腰上。
裴洋愣了一下。
“哇——你又欺负我,你又欺负我!我要去跟小阿姨说,呜……”他放声大哭,往仙恩消失的方向追过去。
喔!都已经跟他讲别发出太多声音,他还给她一路哭叫跑过去。
超级告密鬼!有一天她一定要趁着大人都不在,好好教教他“长幼有序”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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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锺衡?”仙恩推开温室的玻璃门。“锺衡?”
这间温室后来又经过扩建,占地超过百坪,隔成好几区。有些部分栽种专业的植株,另有一部分是居家休闲、种着好玩的植区。花架及玻璃隔板形成重重的屏障,花影与叶影悠哉晃摆着,教她无法一目望到底。
另一端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在翻动植士。
“锺衡!”她一路巡了过去。
经过专业区时,“仙恩”玛格丽特向她晃影招呼,这是两人初识那年,他推出于国际间的新种,算算有十二年了。
经过专业二区,新品种的茶玫瑰,这是他们婚礼上的布置主花。
经过休闲区,苹苹出生那一天,他种下一株苹果,年年都会结果。
经过休闲二区,她和兄姊共三个家庭,为了庆贺裴洋满月及各自的小孩满周岁,一起种下的三种诞生花。
别人用笔、用相机写日记,他们用植物写日记。每个植区里,种的不只是植物,而是她和锺衡的人生。
七年来的恩爱生活,点滴流逝。她意随境改,悠然逛过去,感触和欢喜绵绵不绝地累积。
离丈夫越近,他制造的翻土声也越发明显。
在最后一个转角前,一样不该出现在温室里的东西,让她突兀地停下步子。
脚踏车。
而且是一台超级破烂的脚踏车。把手与车款还是二、三十年前才看得见的那种。
仙恩愕然盯着它,脑中有些什么东西,极快速地飞过去,她却记不真切。
下意识地,她蹲下来,在脚踏车座垫下方,找寻一个船锚型的贴纸。
有!
她不知道,是“找到”这个贴纸较让她惊讶,或者是“不意外”自己会找到。
她见过这台脚踏车。在哪里呢?是什么情况下呢?
她怔怔出神。
“仙恩。”转角处响起丈夫的呼唤。
她回过神来,继续往下走。
一个迸裂漏底的小水桶,在转角处等着她。
仙恩瞪着这个玩具型的小塑胶桶,黄色的,里头还有一根同色系的小塑胶铲。
我今天带水桶和铲子来哦!阿牛哥哥,我帮你挖土。
恍如脑中的薄纱刹那间被人撩开,下一秒钟,一个纯稚的小女孩声音,清脆响起。
她倾身,拾起小塑胶铲。
你那个桶子太小了,根本装不了多少泥土。
她转首,看着身后的脚踏车。
阿牛哥哥,你的车车怎么不见了?
坏了,修不好了。
这些……这些是她的童年啊!
仙恩细细审视这些旧物,看起来虽然陈旧,却被擦拭得异常干净。寻常人早该扔进垃圾堆里的杂物,他上哪儿去找回来的呢?
她机械似地转过弯拗,那一区是三个家庭的“共享院子”,有一片粗犷的泥土地,让几个小朋友随意去种他们喜欢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