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金石……她反覆琢磨着这个名字,产生不了任何感觉,排斥或恨或爱或什么的。
母亲对郑金石的感情或许较为复杂一些。她还记得,相片中母亲的眼里回汤着怨怼和责怪,思念和关怀,诸般错综复杂的感情。现实的条件让卓巧丽选择留在现任丈夫身边,但不代表她不爱女儿的生父。这之中的恩怨纠葛,局外人恐怕永远无法意会。
“所以,你才会这么恨我们?因为你知道我妈对爸爸不忠?因为你知道……我不是爸爸亲生的?”她轻语。
“别开玩笑了,令堂对老头子忠不忠实关我啥事!”他暴出几声嘲讽的长笑。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一翻身坐起来,与他对峙。“如果不是为了爸爸外遇的因素,你为何如此憎恨我们?”
他的眼芒闪烁几下,辉映着黎明诡异的蓝。
“当你爱着一个人,却发现对方无法回报你同等的爱,你会怎么办?”天外飞来一个问号。
恺梅心头怦然一跳,还以为他看出了什么。
这些年来,她自问过太多太多次相同的难题,心中早已选定答案。
“我选择走开。”是的,请让她离开,在这份爱最凄的时候。看着自己一日一日沉沦,而眼中的那个人一日一日冰冷,她无法承受太久。所以,神呵!请在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成年,羽翼尽快丰硕,然后离开。
只要再多给她一点点时间就好,请让她离开,这是她唯一的求愿。
“但是,有些人却选择留下来。”万籁俱寂中,他的语音悠悠。“她们宁愿留守在对方的身后,祈望他转过身来,却往往受尽等待的苦,任凭发苍苍、视茫茫,用凋零的美丽来换取些许的温存,最后落得憔悴心死的下场。”
晨曦刻画出他严厉的五官,也暴露了不为人知的旧伤。这是冷恺群第一次容许旁人听见他的心声,极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她怔怔无话。
“你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不断消瘦、心碎而死吗?你能了解看着她们憔悴,却没能帮上任何忙的无助感吗?你能体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滋咪吗?当你必须透过私家侦探的跟踪报告,才能掌握另一半的行踩,你知道这种感觉有多苦涩吗?”他的眼在放光,冰冷而苦涩。“我知道,因为我和我的母亲都经历过。”
这就是已故冷夫人的心情!她承认自己从未真正思量过。显然,在这一段长期跟监的岁月中,冷恺群无意间发现了她母亲的阴私。
“我并不想让自己介入上一辈的故事。”她低低的道。
“那不是故事。”他冷笑。“故事通常会结束,听戏的人回到现实,但过往的一切却根植在我的现实中,所以我不会只用一个简单的“恨”字来形容这些感受。”
她垂下粉颈,突然觉得无颜面对他。
“要怪,就怪老头子做得太绝。当年他背离妻子,我还可以原宥到一定程度,但他千方百计要垄断妻子为他兴起的事业,不惜拉拢外人,对抗他亏负了多年的独子,我就无法坐视不管了。”
“什么外人?”她一怔。
“你不知道吗?”他又挑高冷笑的唇。“冷之谦早已意识到未来失势的危机,因此他在私底下大肆搜购“纵横科技”的散股,为日后取得全部主控权铺路。目前,他的当务之急就是撇开我,以及拔除我的母系家族在公司里的强势权力。”
“这和外人有什么关系?”恺梅打个不祥的寒颤,一阵毛骨悚然爬上她手臂。
冷恺群紧盯着她,一宇一字的吐露出来,“他收购回来的散股全部登记在你名下。”
上帝!一阵白热化的强光射进她眼里,迷眩得她头昏眼花。难怪!难怪父母亲千方百计地想撮拢他们,改善兄妹俩的手足关系,原来他们满心祈盼冷恺群会看在股票是归分於“亲亲好妹妹”的名下,降低心防。也难怪,他愿意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大哥疼爱小妹的姿态,俨然对她百般纵容。说穿了,大夥儿只想玩弄心理战术,化解对方的防卫阵线。从头到尾,只有她,傻愣愣的成为两方人马的较劲工具,自个还浑然不知。
她究竟有没有月兑离这片混乱的一天?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跳下床,讥诮的走往门口。“既然冷老头将你视为他储藏的弹药库,我只好把他的库存抢过来。”
而她,也真的将自己平白送至他手中。
她只是两只斗牛犬争权夺力的跳板,一种人形的秘密武器。
她想笑,荒谬的大笑,为了自己突然增加的重要性,然笑容到了唇角,却比哭泣更悲凉。
她颓然地倒回床上,听着他压抑的步伐远去,胸膛里空洞洞的。
“你呢?”她幽幽低问,在他离开房间之前。“如果你爱一个人,远比她爱你更多,你会怎么做?”
背影顿了一顿,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房门开了,然后关上。
她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痛苦。
所以,神呵,请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来得及闪避,让她能安然离去……
可是,外头的世界如此苍凉浩瀚,千山暮雪,却教她,只影向谁去?
第六章
十七岁过半,面对着混沌不明的未来。
一大早起床,她隐隐觉得心神无法集中,倦懒的准备好上学行头,也不想吃早餐了,拧着忧心忡忡的眉心,直接离开家门。
“冷……冷恺梅。”出门不到五公尺,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一步,唤声带着期盼。
她叹了口气,暗暗懊恼今天为何不听从直觉,让老王开车接送。
不管,任他危移震撼,她只做不见不闻。
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冷恺梅!”大男孩不死心,眼巴巴的跟在她后头。“我是……我是F高中二年级的梁维钧,就是昨天请你们班班长转交一封信给你的那个人。”
她努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巴不得离家门越远越好。若将一群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摆在一块,每个人都能把自已天花乱坠成天下最勇猛成熟的男子汉,偏偏一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眼呆口拙,任何样子也端不起来,正像这个梁维什么的!
目前已经七点十分了,再过几分钟冷恺群就会开着那辆骚包跑车出门,赶赴第一堂八点半的毕业考。假若被他发现一个小毛头纠缠她不放,脸上露出那种似笑作笑的调侃神情,她宁可死。
“冷恺梅,我可不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心头惴惴的大男孩生怕她嘟哝出一个“不”字。
恺梅埋头苦走,压根儿把他当隐形人。她规避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毛小子还不肯走开,真是讨厌!
梁维钧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大着胆子,偷偷拉她的书包背带。“冷恺梅,我写给你的信,你看完了吗?”
她恼火了。
“你大清早守在我家门口做什么?F中离这里又不顺路。而且我也不认识你,干嘛跟你交朋友?”恨恨的白眼仅在他身上停顿一秒,旋即转身站定在斑马线前,等待号志灯转绿。
“就因为我们不认识,才应该交往看看啊!”梁维钧拚命抓耳挠腮,全身似有十万只虫子钻来坟去。
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远远的,一部熟悉的黑色车躯从巷口弯出来。
冷恺群来了!
“冷恺梅,”身侧又传来扯动书包的感觉。“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真心想和你交朋友,请你答应我好不好?”
“别缠着我!”她心中一急,直头直脑的就想横越马路,甩开黏人的跟屁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