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范孤鸿呢?他奔放的长发和轻便的衣着都显得太原始,像极电影中纵横四方海盗头子,只差左眼上缺了一只眼罩,脸上少了和撇刀疤。
纪汉扬属于萌萌,彭槐安属于继母大人,那么范孤鸿……她蓦然被暧昧的联想力染红脸颊。
萌萌说得对,她越来越神经质了!千万记得改进。
“你没事又脸红什么?”范孤鸿奇道,在她未反应过来之前,飞快顶高她的下颚。
被他碰触到的“点”,犹如烧灼铁烧到。
“没事。”维箴忙不迭地退开两步,埋头往二楼走。“跟我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汪汪。”苏格拉底快乐的迫着女主人。
一只大手从半空中拦截,拎着它的顶圈提起来。
“我把这只狗关回厨房,省得它半夜乱撒尿。”明天起,负责清理环境的可是他!
“呜呜呜……”苏格拉底可怜兮兮的哀鸣起来。
维箴连忙跑下来展开护犬行动。
“苏格拉底习惯跟我们一起睡。”她皱起眉心训斥佣人。“还有,你以后应该唤它的名字,别再叫它‘这只狗’、‘那只狗’,苏格拉底很有自尊心的。”
“这只狗也有自尊心?”他荒谬的指着蠢狗鼻尖。
苏格拉底狗仗人势,作势往他的食指咬下去,幸好他反射神经优良,躲得快。若非它主人站在左近,他早已反手一锅贴将它的狗脸打扁成群肉披萨。
“看吧!又犯戒了。”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把酸话说在前头。“从今以后苏格拉底也算你的主人之一。你必须好生照顾它,否则……否则我就叫萌萌开除你。”
看样子她真的很敬畏那个萌萌,才会连开除一个下人也得交由对方出面。范孤鸿越想越不是滋味,昔日风光叱咤的搜寻名家,如今竟沦为一方小宅的卑贱男佣,连一只狗也骑在他头上逞威风。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此怨不出非君子。
“知道了。”他眯着眼睛瞪犬科动物一下。
效果良好,苏格拉底哀鸣一声,转头埋进女主人的怀里打颤。
“吓唬小狈和小朋友的男人都不是好人,希望你珍重自己的形象。”维箴发出警告。
“反正这两种动物很难和我产生关系,轮不到我来宝贝他们。”他老兄无所谓,吹着口哨主动踏上楼梯。“对了,它叫做苏格拉底,你呢?”
“高维箴。”
“高维箴?”他反复念诵她的名字几遍,品味着这三个字在口腔内转动的感觉——还不难听。他点点头,继续举步上楼。“嗯,我记住了。”
这趟来台湾,除了寻画之外,他希望能获得更多收获。而至目前为止,他认识了一个芳名半点也不哲学的悲观妄想家,和一只名字很哲学的乐观愚蠢小笨犬,不晓得接下来的人物又是什么角色。
范孤鸿睁开双眼,微微眨了两下,晨光在视觉焦点留下感应,蒙胧的天花板渐渐具体化。
这是他第三闪看着叶家的屋顶板由模糊至清晰。多年的旅居生涯,他已经习惯了瞪着陌生的天花板醒来,然而这幕情景终究和过往有些岐异。以前他睡憩的地点若非饭店、客栈、旅馆,便是野外的野营帷幕,偶尔停留在他私有的居处落脚,房子本身也因为主人外出多时而显得空荡荡。他记不起来自己曾经在一个如此“居家”的环境中起床过。
斑驳的壁纸,陈旧却整洁的室内,空气中隐隐浮荡着庭院草香。虽然叶家老宅缺少豪华绚丽的气氛,却多出一股暖暖的人气……一想到自己定居在一间家庭式的大屋,变成一位家庭式的新好男人,范孤鸿臂膀立刻浮起鸡皮疙瘩。
千万不能走火入魔,他警告自己。叶家另外两位成员即将在一、两天内陆续回返,他盼望这段短暂的台湾之行可以在未来的七十二个小时内顺利结束,然后回到洛杉矶去接续他颓废委靡的假期。
“呜呜。”湿答答的狗鼻子迟疑的碰触他的脚底板。肚子饿了!
“喂!”范孤鸿不悦的缩曲起膝盖,撑起上身瞪视它。这只狗还满有胆子的,居然敢溜进他房里。宠物和小孩向来与他不亲。过去三天他对苏格拉底视而不见,只在用餐时间按时开狗罐头倒进它碗里。
说到吃,他撇了眼腕表,七点三十分,差不多该准备早餐了。昨天晚餐时,维箴告诉他,今天早上九点必须和学校的哲学系主任会面。
真难想象了真的沦为佣人,每天按时准备三餐。
范孤鸿忧郁的下床。希望叶家的大人早早回家,他才能投胎超生。
“早安。”维箴已经先他一步进入厨房,正望阒马克怀里的牛女乃发呆。
粲然晨照透过窗格,秋色暖黄,偏生她拧起眉心的结,辜负了大好早晨。对于高维箴动不动就浅频忧郁,三天来他已经瞧得很习惯。
“早。”他拉开冰箱门,取出鸡蛋、葱花和几片培根肉,开始烹调早餐的伟大工程。“一大早你就心情不好?”随口和她闲聊几句。
“没事,我正在想象待会儿与系主任谈话的情况。”她落寞的纤指在桌面画着圈圈。
滋!葱花拥进油锅里爆香,厨房立刻弥浮着强烈的青葱气息。
“这有什么好想象的?多虑!”哗啦一响,澄黄的培根蛋汁加入油锅内,他执起平底锅的长柄,轻轻松松翻动,趁着培根加蛋不会太老的时刻,铲起蛋饼,两人份的西式早餐他一只右手就搞定。
“我很担心。”她幽幽地吐了口气。“柯主任约谈我是为了讨论我返样接受教职的事,若是面谈结果顺利,下个学期他将让我开授两学分的‘哲学概论’。然而现在的学生搞怪又难缠,上课最爱作怪,我一定无法控制场面。你也晓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只要学生发现他可以轻易压倒老师,以后铁定会爬到我头上来,那么我岂不是连最后一丝师长的尊严也沦丧殆尽?唉!”
人家都还没确定要录取她,怎么她已经远观到自己站在讲台上授课的美景?
“你现在说这些不嫌太早了?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主任会不会聘雇你比较实际。”他分派好两盘早餐,坐在她对面迳自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也对!”叶宅男佣激起了她另一波灰色的思绪,天呀!这个世界为何充满竞争,她如何能在莽莽人海中生存呢?“唉!”
又来了!他可不想为她一脸苦瓜而导致谋职失败负责。“你想点开心的事情,譬如说,日后成为讲师教化子民、春风化雨的伟大。”
“你不懂。”她哀伤的摇头。“虽然师者的任务在于传道、授业、解惑,然而老子古有名训:‘道可道,非常道。’也就是说,道理倘若可以经由言语传授流广,那么它就不是正道了,所以我在‘传道’这门功课上已经失去一半信心。”
一天到晚听她谈那些老子、儿子的,他听头错脑胀。“你到底主攻哪一门的硕士文凭?”
“哲学研究所。我主修‘东方哲学思想’。”
“学哲学的人都像你这么悲观吗?”
“不,这牵涉到西方世界的存在主义,尤其是存在主义的代表作家卡夫卡……”她忽然收住滔滔不绝的介绍,小心的打量他。“我总是谈这些玄虚,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岂止无聊,他差点睡着了。
“还好。”范孤鸿耸了耸肩,提起咖啡壶斟了一杯,“不过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你是不是该出门了?”
“糟糕,快迟到了。”她惊慌失措的跳起来,拿起身畔的背包匆匆忙忙地离开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