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不管了,拚着让他嘲笑,她也要追究个清清楚楚。
“废话!”邬连环打量白痴似地睥睨她。
“真的?”她忽然不知所措。
“别告诉我你现在才看出来。”他倒是没想过屈灵均也有迟钝的时候。
她啼笑皆非。
二十世纪的后现代,人们──尤其是男人──早已学会别将真性情挂在嘴边,更何况是“吃醋”、“嫉妒”这些使他们屈居下风的情绪。
话说回来,邬连环若依照平常人制式的脉络来表现自己,他也不会获封“变色龙”的美名了。
“起码,你可以含蓄一点吧?”
“火大就火大,吃醋就吃醋,我还跟你客气什么?”他一脸莫名其妙。
“算了。”她叹气。
他永远令人捉模不透。在寻常小事方面,老喜欢和她拨弄曲曲折折的把戏;一旦遇着了正事,却又直率得令人心慌。
“吃面!我特地出去替你买的。”邬连环的脸色依旧臭臭的。“老夏告诉我,今天市立美术馆推出『新锐石雕展』,所以咱们别把时间浪费在吃午饭上头。半个小时前我已经先磕掉两盒便当了。”
尽避学会了吃醋,他依然不浪漫。
灵均莫名地升起了掩唇失笑的冲动。
“想不想分吃几口?”她用力憋住笑气。
“……”他的坚持充其量持续两秒钟。“好吧!其实这家店的牛肉面好吃又大碗,我就知道你的小鸡食量一定塞不下去。”
说来说去,他仍然未雨绸缪地考虑到自己。
她默默打量变色龙垂涎的馋相,嘴角噙着一抹隐隐约约的笑意。
“吃呀!”邬连环将面倒进保丽龙碗,老实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好吧!我答应你。”灵均忽然开口。
“啊?”一口面条刚塞进三分之一。
“我答应当你的模特儿。”她抢过筷子,轮到自已大快朵颐。
“真的假的?”邬连环质疑着临时降下的好运道。“没有交换条件?”
她秀气地嚼着宽面条,摇摇头。
“不反悔?”他很多虑。
“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我很大方的。”她浅啜一口牛肉汤,依然给予肯定的答复。
“停停停!你别期望我会良心发现,日后自动答应你演讲的委托。”他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还不至于如此天真。”她翻了个白眼。
“那好。”邬连环大乐,忽然抽手捏碰她细致优雅的鼻尖。“乖孩子!”
“喂!”灵均吓了一跳。
“紧张什么?”卫生箸再度移回他掌中。“才模模鼻子而已,你就紧张得像个什么似的,那以后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暧昧。
她呛了一口热汤,差点污染了雅洁的办公桌。
羞赧的红嫣不争气地布满容颜。
反正她总是扯不赢他。
第八章
十月的台湾,诡异地袭来一卷迟到的台风。
气象主播任立渝操着专业而冷静的口吻,在萤光幕方格内讨论台风未来二十四小时的行进方向、强弱等级,以及预计登陆台湾的时间。
其实,中午之前强风的肆虐半径距离北台湾仍有近百公里,怎知随着时间的流转,直至晚上七点半,天色已然全黑,怒吼的狂风与骤雨合集为火力强大的军队,拍击在落地玻璃窗上,砰砰的异响显得格外惊人,有若随时会震裂成碎片。
灵均坐困于深坑的邬宅愁城,蹙着柳叶眉观觑窗外的变色乾坤。
“怎么办?”下午出门时,气象报告犹信誓旦旦地保证,台风应该会在入夜之后才开始发威的。
“看样子,你今天是回不去罗。”两条结实的臂膀突然从身后探出来,抵住她正前方的晶莹玻璃。
“喝……”她小小地惊跳一下。
吓死人,他怎么忽然贴过来?灵均娇缩在他肉躯圈成的牢笼内,不自在地轻蠕着。
“拜托你别老是表现得像一只受惊老鼠好不好?”懊恼的鼻息吹拂向她的云鬓。
“那、那你就别偷偷模模地溜上来。”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她总觉得暴风雨之夜与他独处,气氛相较于平常时候,似乎多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太亲密了,她想。在风雨中互助扶持的场景适合发生在亲人或情侣身上,而非像他们这样什么都不是的“朋友”。
“小夏应该来不及在雨势加大之前赶回来了。”邬连环咋舌发出评论。“也好,她与那条大呆狗留在市区老家,我才能获得一个晚上的清静。”
他干嘛还不把手臂收回去?灵均满心期盼能低头钻出他的围困,却不愿表现得太刻意。这尾变色龙若果知晓自己令她局促不安,一定会变本加厉地逗弄她。
“我还以为你、你会觉得寂寞难耐呢!”灵均吶吶的。
话一出口,她就想夺门而出。天!原本故意讲出来调侃他以减轻空气压力的言词,到头来却似煞了浸过柠檬汁,酸溜溜的。堂堂邬连环岂会放过糗弄她的大好良机?
丙不其然,暖热如火的体温贴上她的背脊,两副躯魄的距离由半臂宽缩短为零。
“怎么会呢?”暧昧的低喃声,如泣如诉地倾泄入她的耳中。“我今晚有了你,哪里还顾得了其它女人,你说是吗?亲爱的。”
灵均的鸡皮疙瘩一颗颗钻出粉肤。
“别、别、别闹了。”她扳开锢锁着自己的铁臂,趁着防护罩出现缝隙之前赶紧溜窜到安全地带。“我先打通电话回家报平安。”
“报什么平安?”懒洋洋的挑逗追逐着她的纤背。“告诉令尊和令堂你的贞操安全无虞,日前为止尚未被姓邬的老不修侵犯吗?”
“你的嘴、嘴巴放干净一点。”她回首啐道。
邬连环隔着整座客厅的长度,好整以暇地打量他的小模特儿。
因为疾风迅雨的缘故,山区的电压失去稳定性,屋内的照明设备偶尔会闪烁着时明时暗的灯花。她妍秀娟好的容颜也跟着一亮一睹,反而生动了起来。
屈灵均当然是美丽的,这点无庸置疑。然而初遇的那一阵子,他之所以嫌弃她,是因为她的美缺乏活色生香的神韵。换言之,美则美矣,却如水墨国画里的古典仕女,精细优柔得太呆板。
奇怪的是,短短几周之别,她的风采气质全然变了,感觉起来灵动有神。他最爱贪看她的轻颦浅笑,甚至动起肝火来斥责他的晚娘相──真是糟糕!他发觉自己养成太习惯视线范围内有她。
“……好,我知道了,你们也小心一点,再见。”灵均结束乖女儿的义务,轻轻搁回话筒。
啪吱!室内的灯光骤然全灭。
“啊……”她勉强收住诧叫到一半的娇嚷。
“别吵,只是停电而已。”他的衣裾在黑暗中擦出声响。
“你在哪里?”她克制不了嗓腔中胆怯的抖音。“我……我……我什么都看不见。屋子里有没有手电筒?蜡蜡、蜡烛呢?……邬连环?邬连环?”
他到哪里去了?怎么转眼消失无踪?他该不会扔下她,自个儿溜了吧?
生着薄茧的热掌突然从黑暗中探出来。
“啊!”这下子她的尖叫真的爆出喉咙。下一秒钟,察觉自己被揽进一副暖热而熟稔的胸怀。
“吵什么吵?难道屋子里还会有第三个人吗?笨笨的小哑巴。”这男人就是有法子以最粗鲁的口吻搭配他最温柔的举措。
“好……好黑……”她感到全然的无助。
“废话!亮晃晃的,哪像停电该有的样子?”
灵均突然发现怀抱着她的体温正在往外移动。
“你要去哪里?”慌乱的问话已经听得出哭音。她反射动作,立刻圈住他的颈项。
“找手电筒。”他既好气又好笑。“你这样抱着人,教我怎么走路?停电有这么可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