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付帐?”芳菲露出灿烂无比的甜笑。“我。”当然是他这个天杀的冤大头。
“No,no,no,你自己也穷巴巴的,怎么好用你的钱呢?”她拚命摇头。“……”瑞克死瞪著她。“我穷?”“对呀!”芳菲好心地提醒他。“老邓告诉我你在料理店打工,时新才四块钱。”“懊!”瑞克静下来。
他在日本料理店打工、时新四块钱美金已经是八百年前的旧事,甚至可以追溯到进入好莱坞之前。显然两名酒客的时间观已经退化了数年。
还巴望她清醒呢!瑞克嘲笑自己的无知。
“没关系,区区一点小钱我还负担得起。”他谨慎地应答著。酿酿然的芳菲不晓得有没有暴力倾向?“我顺道也送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亮莹莹的瞳仁终于显出一丁点疑惑。“呃……那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认为这里是什么地方?”瑞克反问。若非他已然太疲倦,他会发觉这个场面很有趣。
“日本料理店?”芳菲试探性地回答。“对啦!”可见她只薄薄醉了三分。
“可是,你老板愿意让你提早下班吗?”莫名其妙的疑问再度打出她的原形。上帝!瑞克抹了一把脸。
“老板大人已经准假了。”“既然如此……”芳菲浅笑著直起身,稳稳的,定定的,甚至不需要旁人支扶。“不好意思,害你破人扣薪水。不过四块钱连买一句王子面也不够,有扣没扣都一样。”
那副模样看起来真是该死的清醒,偏偏话语又该死的不合逻辑。
接著,他面临了一件难以解决的问题──如何以单一的注意力盯紧两具醉倒的酒客。
既然芳菲似乎没有行动困难的烦恼,他弯身撬架起失去神魂的老邓,招呼她离离开东洋味浓厚的料理店。
金风吹拂玉灵,迎面而来的凉爽降低了空气问的暑懊。
他回眼探看醉美人的行踪,瞧瞧她可有振奋一些。
她有。
“耶!好凉!”芳菲欢呼,然后一脚踩进路旁末盖妥的臭水沟。“嘿!你在干什么?”
他赶紧扔上肾上挟持的酒翁,回头搭救她。“咦?”芳菲惊异地轻嚷。“我怎么会站在水沟里?”
连她自己都非常疑惑。
“难道还是我推你的不成?”瑞克没啥好气。前方,明明醉晕过去的老邓还不甘示弱,猛然爆出两句叽哩咕噜的吼叫──“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喝呀!”
Shit!
“你们到底为什么临时跑出来大醉一场?”他币了一肚子怨气。“为什么喝酒?”芳菲的睛眸出奇的清明。“小邓不是回答你了吗?”“我怎么没听到?”
“因为“唯有饮者留其名”呀!”她以一副打量白痴的神色瞄他。他突然觉得想哭。这简直是全台湾最妙的脑筋急转弯题目──“你为什么要喝酒?”“因为“唯有饮者留其名”!”
什么跟什么嘛!文学底子稍差的人甚至听不懂。
“上来。”他试图将美女从烂泥巴堆里解救出来。“不要。”她嘟著拒绝合作的俏唇。
“为什么不要?”“腿好酸,走不动了。”她忽然满怀期望地盯凝他,似乎期盼他提出某种解决方案。
俊男回瞪著美女,揣测著她醉后的心意。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
只差没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俊男呼出一声无奈的叹息,举白旗投降。
他转身蹲下来。“上马。”
一团软馥馥的幽香袭上他背后的知觉系统。他承背著美女轻盈的重量,彷佛担负著一袋羽毛。
“呵──”美女在他身后扯开一串睡意盎然的呵欠。
“困了?”他又好气又好笑。
芳菲小姐闹了他大半天,现下终于找著舒适的地点趴下来睡觉。
“回家……”她含糊呢喃著。“不要让爸妈知道我喝酒……”
瞌睡降临之前,不忘要求他串供。
仲夏夜之梦唤醒了她心灵深处的精灵,绵绵招引她入境共舞。
暖媛洋洋的酒意浸婬著芳菲的娇躯,再衬和街道上懒懒飘过来的薰凉──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
正好眠……
至于,里肌肉如何赤手空拳照料两名半昏的同僚:至于,回家之后将会承受到何等的责难:至于,如何说服爹娘和赵方祺让她保住目前的打工,似乎都不是迫切的问题了。
第七章
饼去十二天,芳菲陷入极度的挣扎和抗争状态。
坦白说,她有点倦了,倦于和老爸、老妈奋战,犹有甚者,抗斗对象包括赵方祺,她永恒的白马护卫。
辞掉工读!不!离开是非圈!不!要求调转到公司内部的行政部门!不!
家人们用尽了权威式的游说方法后,她依然固执得像头顽牛,最后他们只好采取怀柔政策。
你也快开学啦,要不要把握机会去夏威夷度个假!不,谢谢。南部的杨叔叔邀你和赵方祺去作客呢!不,谢谢,我冬天再去避寒。妈咪最近健康状况欠佳,你可不可以专心留在家里和妈咪作伴?妈咪,昨天听你吼念爸爸不准半夜起来看锁码频道的时候,我看你还挺中气十足的嘛。
总之,芳菲充分发挥了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
弄到现在,全家与她陷入冷战,企图以家庭的和谐与否来动摇她的心志。
“不公平。”她忍不住自怜。“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经答应导演,誓死与他的工作小组共患难、同进退了。”
“没关系啦!饼一阵子风头稍稍平息下来,赵方祺他们就会软化的。”瑞克安慰她。
芳菲哀叹著。当初万万料想不到近二十年的死对头居然会成为她唯一的盟友。
“诺,购物单的下半截给你,你负责到对街的超市采买时鲜蔬菜。我去糕饼店挑月饼,三十分钟后在原地碰面。”她惨绝人寰的境地不想也罢,乖乖完成一家少土赵方祺的嘱托,如此或许能博得一丁点同情分数。
中秋节即将来临了。
台湾的海岛型气候委实矛盾得可以,“中秋、中秋”,名称上摆明了是秋大的正中日子,案历上也打出鲜红的标记数字,然而老天爷硬是不睬它三七二十一,依然纵容日头灼烧著盛暑的气温。
原本趁逢星期天休假,她打算足足补上一顿好眠,却被小弟临时抓来派公差,出门采购应节的粮品。
想当然耳,无事忙的里肌肉先生不可能任由她平静安稳地单独上街。
“不行。”瑞克拚命摇头。“人多手杂,你的荷包被小贼扒走了怎么办?我还是跟著你就好了。”
其实他是担心菲菲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又会发生某种不测。
“扒走就扒走,那些小贼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年幼的孩儿,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何苦断人家的生计?”她福至心灵,随口冲他一句当初曾经发表过的歪理。
瑞克当场哑口无言。
趁著里肌肉扯动脑中的电灯泡找话说之前,她迅速摆月兑他寸步不离的监视,一溜烟钻进路旁的蛋糕店。
尽避里肌肉嘴里回应得响叮当──无论你做出任何决定,我永远支持你。说穿了,脑子里还不是盘算著以“支持”之名,行“监听”之实,与跟屁犬阿浩没什么两样。
一人一犬还能培养出相同的默契和嗜好,也真是难为“它们”了。
“老板,你们的蛋黄酥怎么比其他店号多卖五块钱?”讨价还价的大嗓门从柜台附近贯穿众路客官的耳朵。
芳菲停在月饼专柜前,暗暗攒眉。
哪家冒出来的穷酸汉,连五块钱也计较个半天。那高级蛋糕连锁店每每贵上川、五十块,又该怎么比评。听听那声音,好像还发自大男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