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他是谁?”目前她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他……”钟映珍脑筋纠结成一团乱麻,对眼前的窘境全然失去应变能力。
“映珍,让我来说。”陌生男子的声音一听即知是个温和斯文的人。
随着母亲被轻轻推开,璀璨立刻看见一张清癯的面容。他比她们母女俩高了半个头左右,还差怀宇一小截,然而儒雅的气度却和怀宇强傲的气势相得亦彰。他的脸孔是全然陌生的,却令璀璨产生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濯……”钟映珍按住他的手臂,焦虑不安在眉角眼间展露无遗。
他对她温柔一笑,笑容中凝满的保证和哀伤,再度望向璀璨时眼神几乎是宠爱的。
“璀璨,我叫方濯。我是你父亲!”
他是她父亲!他竟然是她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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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而坚定的轻唤终于拉回她恍惚于太虚之间的魂魄,她茫然凝聚焦点,发现自己眼前贴一张戴着独眼罩的滑稽脸孔,才知道原来虎克一直跟在她身畔;头微侧,复又迎上一个巨大的脑袋,吐着舌头傻呵呵地打量她,进一步知道自己正在怀宇家,阿成正头歪歪的观察着她和另一只缩小一号的四足同伴,而那个坚定的低沉嗓音此刻又在她耳际响了起来,令她产生更精确的地理观念——贺怀宇安适地坐在他客厅的皮沙发里,而她则安然窝在他的怀中。
“总算回魂了。我还在担心是否要找个道士来收惊呢!”嘲弄中隐藏着浓馥的关爱和温柔。
“现在几点了?”她的思绪仍然筹备在惊讶和震慑之间。
“十二点零七分,你总共发呆了三个小时又三十七分钟。”
她轻叹一声,螓首筋疲力竭地靠回他肩上。“我一声不吭地掉头跑出来,妈妈一定很担心。”
“我刚才打过电话给她,告诉她你在我这里。”他调整她的坐姿,让她倚坐得更舒服些。
现在才发现,他似乎随时为她打点得妥妥贴贴的。当她稿子交不出来时,他替她捉刀代写;怕她选不到合适的衣服,特地吩咐紫萤陪逛街;就连翘家的虎克都是他找回来的。撇开他霸气狂傲的脾气不谈,贺怀宇原来是这样的细心体贴。
“我的反应一定让妈妈很伤心。可是,实在太令人惊讶了。前阵子才发现妈妈好像有个秘密追求者。今天他立刻蹦出来,而且居然是从前丢下我人母女不管的‘坏人’,我真的不晓得应该如何面对他们。”她用力甩甩头,想甩掉一身烦恼。
“你知道当年促使他们分开的原因吗?”他定住她的小脑袋。
“不知道,我隐约从外婆或阿姨的暗示中揣测,似乎我父亲有了第三者,可是大家都不肯多说,怕勾起妈妈的伤心往事。而且除了妈妈绝口不提他之外,外婆他们似乎很讨厌我父亲,当然更不可能主动告诉我他的事。当初我的出生户口也不知是如何报的,父亲栏上居然填父不详,由此可知她们有多恨他,所以我才会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她们岂不是犯了伪造方书罪?再说,你又怎会从父姓?”怀宇揉着下巴,这是他沉思时惯有的动作。
“我的确是从母姓。妈妈娘家也姓方,不过我外婆是独生女,为了传承香火才教我妈妈跟随她姓钟。轮到我身上,自又认祖归宗姓回‘方’氏!”
他茅塞顿开。可是,璀璨的姓氏之谜虽然解决了,她父母分开的原因却仍然有待考量。
“我觉得,你应该找一天和他们好好谈谈。”
“我明白,可是……”她困扰地望着他。“自小,‘父亲’对我而言仅是一个名词,连个符合这名词的影像都没有。突然间,他走回我的生命中,就仿佛一个幽灵霎时变成实体,这种感觉很恐怖的。你能体会吗?”
“换句话说,你在嫉妒。”他突然得出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结论。
“你胡说什么?”她从了怀里跳起来,惊骇无比地盯住他。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这二十四年来你一直独享母亲的注意力,现在忽然有个陌生人加入你们的生活想分走她对你的爱,这个人偏生又是你印象中向来扮演着‘逃兵’角色的父亲,你害怕自己熟悉的生活领域就要被颠覆了,所以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想否认,想大叫,想摆月兑他令人厌恶的指责,然而——她办不到。事到如今,她再也无法漠视这项事实!尽避以前嘴里、心里说得好听,她不介意母亲再婚,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恐惧着有朝一日会有第三者介入她们平静的生活。而抗拒父亲的出现,以他当年遗弃她们的借口来指责他,一方面固然因为她无法原谅犯下如此恶行的人,别一方面又何不是为了保护她安全的象牙塔不受外人侵犯?
“我好自私……”她喃喃低语,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毯上。“你一定无法想像一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居然孩子气而且自私。”
怀宇摇了摇头,走过去陪她坐在地毯上。
“这不叫自私或孩子气,而是动物本能。你是读大众传播的,应该修过传播学中‘空间理论’,它提到人类会在身旁划出一个安全区域,这个区域范围的大小会依民族性而有所不同。一旦所谓的安全距离受到侵犯——侵入者站得离我们太近,我们会不断后退以保持熟悉的安全领域。如果把这项理论运用到你的身子,你对父亲抗拒的心理也只是在保证自己的安全距离不受外物侵扰而已。”
“可是……我依旧觉得自己很自私,完全没有顾及妈妈的感受。”抬起脆弱无助的大眼凝注他。
“所以找个机会和他们谈一谈啊!”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现在担忧那些问题没有用。来先去睡一觉。明天下班我会陪你回家找你父母。”
她乖乖被他拉起来走进卧室里。梳洗完毕后关了灯倒回特大号床垫上,虎克躺在她旁边,一起望着黝黑阴暗的天花板,意识渐渐模糊。
突然门把传来一声小小的扭转声,随后一阵呵呵的喘息和身旁床垫陷下去的轻微嗄吱声。她反手一抱,满心以为将会抱到毛茸茸软呼呼的阿成,谁知触手之处坚硬结实,脸颊下感受到的前非平顺软毛,而是散发出淡淡香皂味的人类肌肤。
“喝!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忙不迭扭开床头台灯,坐起来瞪着一脸无辜的入侵者。
“这里是我房间,我不睡这里睡哪里?”他的表情纯洁无害,阿成四平八稳地坐在床边等着他们的好戏。
“这是你的房间?你怎么不早说?”她羞红了脸,三两下抱起枕头和虎克,准备移师到客厅去。
“回来!”他舒舒服服地倚着床头,懒洋洋命令她。
“才不要!”她是个黄花大闺女,上回是因为喝醉酒才不得不“陪”他睡了一夜,今晚他可别奢想有同样“好康”的事发生。
“我是为你着想才拉你一起睡的,我怕你跌到床底下的老毛病又发作。”他表现出无尽的同胞爱。
“不可能的!”她想也不想地接下去。“上次是我喝醉才会发生这种糗事,今夜我可没喝酒哦!”话才刚说完,一口冷气马上梗住喉咙。
又穿帮了!
“哦?”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坏坏邪邪的笑容明显得令她无法不注意到。“我还以为上床以后的事情你完全忘记了呢!你上次好像是这么跟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