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带它进庙里,不需要它装死就会先被轰出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充满兴味地批评。
她眼珠子一转,不耐烦地转头面对来人。“拜托!下次走路发出一点声音好吗?闷声不响冒出来很吓人的!连恐怖片里怪兽出来时都还有狼嚎配乐。”
鸿宇兴致盎然地研究她和“黑轮”。“好难得在白天碰到你,我还以为你的约期已经被葛树仁和安婷占满了呢!”
“本来是这样没错!”她不带劲地走回树荫下坐着,炎炎烈日在下午四点依然炽热,“黑轮”回头追它的蜜蜂去了,他走到她身旁坐下。“可是小安的学校昨天开学了,她以后得整天待在学校,仁哥下午又得忙果园的事没空理我,我只好落单啦!唉,等叔叔回国后还是和他们回台北住吧!待在山上成天无所事事,骨头都快生锈了。“
他轻笑着拢拢她的头发,右手轻松地揽住她的肩。现在她已很习惯他的碰触,偶尔他还会亲亲她的脸颊、额头,不过不再像前两次一样吻她的唇了。
“走吧!我陪你走回去。太阳这么大很容易中暑的。”
她嘟着嘴任他拉起来。“才不会咧!我从小在山上长大,这点太阳还晒不倒我!“
两人懒洋洋地漫步回家,“黑轮”舌头伸得长长的跟在身边。
“就算晒不倒,好歹也晒得黑吧!一白遮三丑,当心你晒成小木炭!”他的手照旧搭在她肩上。
她皱一皱鼻子,不甚满意地看着他。“会吗?我晒黑了会很难看吗?我回家之后真的变黑不少吔!”
她向来不是个注重外貌的人。但,她就是不喜欢令他觉得她变丑了。她很有哲理地想,树仁和鸿宇都是男人,如果鸿宇觉得她变丑了,树仁可能颇有同感。女为悦己者容,她的顾虑是基于仁哥的因素,才不是为了他呢!
鸿宇爱怜地微笑,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放心吧!就算晒成了木炭,你也是世上最美的小木炭!”
她娇笑,心满意足地靠回他体侧,两人静静走在烈日下。半晌后,她终于问出一个藏在心头良久的疑问。
“贺大哥,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
他想了一想。“当然有可能!”
“那,一个女人有没有可能爱上两个男人?”
“这就看它是朋友之爱、手足之爱,还是男女之爱喽!”
“如果是男女之爱呢?”
这小泵娘在暗示什么?他低头凝视她,发现她回视的眼光中真的充满迷惑,他温柔她笑了。“嗯……我想这得看你对男女之爱的定义是什么?有时候我们会将长期累积的错觉或一时迷惑误以为是‘男女之情’,但它的本质很可能只是友情、激情或其他与爱情无关的情感,却披着一件爱情的外衣。因此,当两种强烈的情感共同产生时,我们会被这些标示着‘爱情’的包装误导,而以为自己同时爱上两个人。”
这依然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她实在理不清自己对树仁的感情是“长期累积的错觉”,或对鸿宇的感情是“一时的迷惑”。“所以,你认为在男女之情上,一个人基本上不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喽?那么,如果有一个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同时爱上两个人,你会批评她是个思想不成熟的人吗?”
他明白所谓“一个女孩”指的是她自己。若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个有利于他达成目标的回应。然而,此刻望进她充满迷惑的双眼,他只想竭尽心思为她找出问题的答案,还她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有些时期的成熟思想在其他时候往往变得幼稚肤浅,反之亦然。所以我一向不喜欢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他人的成熟度,这于人于己都不公平。”看见她不甚满意的表情,他揉揉她的头发。“你可能觉得我似乎在踢皮球,完全提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但这就是人性复杂的地方,根本没有定理可循,感情也是如此——”他忽然打住,开始咀嚼自己的话。
从这个观点来看,他企图利用一项现实的协议来束缚紫萤的感情,是否也像种多此一举的牵绊?
“还有呢?”她追问。
他回过神来,双手一摊。“情之一物实在太抽象不定了,否则千百年来也不至于有那么多人为它辗转反侧。我只认为爱情的强弱与形式因人而异,因文化而异,因天时地利而异,所以你不该由其他人的观点来看它,而应该以你自己的体会来诠释它。“
她若有所悟,想起一阙词,轻声吟出来: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
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
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两人静静品味着词意的缠绵绯恻。
情是何物?这个问题真正是问倒无数智者。
“你瞧,”他扯扯她的长发。“便是古代诗词名家、风流侠士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呢!元好问充其量也只能向你描述双宿双飞的甜蜜、形单影只的痛苦寂寞,至于情为何物他也只能提出来反问后代子孙了。”
她点点头,挽住他的手。
情之为物,实所难测!
在茫茫人海中,有情人寻觅着在三生石上定下不灭良缘的知心之侣。千百年来,日日夜夜,渴盼着、期待着……
而其中,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便是人类自寻烦恼的最佳写照吧?
凝视他温柔的眼,一股熟悉的悸动重新流入心中。
第五章
“老师,你的男朋友来找你!”小孩笑嘻嘻地站在门口大喊,显然有意和其他十四名同学分享这个情报。
教室内的学生接到讯号,果然不负期望立刻鼓噪起来。
“不要吵!”安婷呼喝这群小表。别看她平时羞羞怯怯的,教导孩子时绝不含糊。“吃饭时间到了!值日生,快去抬便当。午睡过后三年级的学生写第二课生字,四年级学生把黑板上的两题数学算好,不准偷懒。”
孩子群里响起一阵申吟。
她带着笑意走回办公室。
开学已经二个礼拜,成天和这些顽皮的小孩们相处日子着实轻松不少。不过,她和紫萤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唉!也罢!每回看见紫萤时,一股莫名的愧疚立时涌上心头。她实在很难以一颗爱着树仁的心,若无其事地面对好友,唯有尽量躲着他们,暗祝两人好事早偕。
“葛大哥!”她的思绪猛然停顿,芳心怦然。
树仁正倚在办公室的门板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安婷,她穿着白衫长裙的模样还真有点为人师表的味道。
“我下山时遇到李伯伯的工人正要帮你送饭盒过来,反正顺路,我干脆替他跑一趟。”
其实这和他的路一点也不顺。不过只要能见到她,单独和她谈上几句话,就算绕过整座梨山他也不介意。
“谢谢你,我早上出来得太匆忙,把饭盒给忘了。不好意思,麻烦你跑这一趟。”她接过饭盒,视线垂下来。
另外两名老师陆续回到办公室,经过树仁时好奇地瞄他一眼。
“我也还没吃饭,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吧!”
她直觉地想拒绝,迎上他温和的目光后,推辞的言语却梗在喉间。
她不想回办公室面对同事们刺探的眼光。自从她回山上后,有关她和树仁的闲言闲语便满天乱飞,她极力装聋作哑,希望她的听而不闻能够阻止这些流言继续蔓延下去,然而人们只是变本加厉,将她的无言解释为默认。一些工人甚至大大方方地向她询问何时嫁进葛家大门。紫萤至今竟然尚未听到任何风吹草动实在令她意外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