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利动物医院里鸡飞狗跳,因为正逢春夏交会的季节,正是狗儿猫儿们群体“呼喊春天”的时间。
李晤和吕宁用尽心思想让动物们停止骚动,这几天他们已让邻居们上门来抗议好几次,其实里头的动物都做了节育手术,但是有些是在较晚时候动手术,曾经发情或是曾经交配过的,即使结扎,都不会忘记过去的本能。
原本动物医院九点打烊,但是今天为了安抚动物们而拖到十点多,李晤和吕宁都还没下班。
洪慕莓没等到李晤来接她,便自己过来吉利一探究竟。
洪慕莓见到李晤在拉扯一只狂叫不已的大狼狗,打算将它拖进后头隔音较好的房间,吕宁见状在狗后面推。
原先抵死不从的大狼犬却忽地往前冲,李晤和吕宁的力道失了凭依,他往后跌坐,她则扑倒在他身上。
洪慕莓正好在此时推开玻璃们,三人都一楞。
吕宁回神,急忙从李晤身上爬起来,拿起狗链:“既然慕莓都来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就先和她走吧。”
“可是……”把事情都交给助手,医生兼院长的他,总觉不妥。
同为女人,很怕自己被洪慕莓误会的吕宁,道:“你不要担心我啦,你要不赶快下班的话,才真的会害死我。”
一直呆立着的洪慕莓,听见这话也大约明白了吕宁的话中深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一会儿,换下医师袍的李晤,与和他牵着手的洪慕莓,走经过几家路边摊。
洪慕莓看着辛勤吆喝的人们,道:“大家都这么打拼。”
“妳和我的努力也不输给他们呀!”
“也是啦,不过总是在上班,休假的时候也大多待在家里看电视,顶多和你一起去散步、逛街、看电影、当义工,我觉得重复一样的事,说充实也满充实的,但是,有的时候会突然觉得这样子很空虚,难道会这样子过一辈子吗?”
说到这,她烦躁地拢拢头发。
李晤想了想,突然拉着她往回走。
“怎么了?”
“我知道妳这种『症状』需要什么药方。”
洪慕莓失笑。“你当医生当太久了。”
不过却对李晤的药方期待起来,因他很少教她失望。
回到诊所前,李晤牵出摩托车,载着洪慕莓在入夜的道路上奔驰。
由于往游妈妈爱心动物之家的方向,洪慕莓还以为他要去那儿,但他并没在动物之家停车,继续往更郊外的地方前进。
周围的住家愈来愈少,机车因爬山坡而有些吃力,她贪心地用力吸了一口山区森林的气息。
他终于煞了车,洪慕莓往左边瞧,只见山底下的万家灯火,光辉灿烂。
“原来你是要带我来看夜景。”
“嗯,我心情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偶尔跳月兑出自己每天所处的世界,再从外头俯瞰,这种感觉很好。”
洪慕莓点头,她原先不舒坦的心情已消失了,他的药方奏效。
他和她对着山下,试图指出几条他们熟悉的道路,聊着谈着,几乎忘了时间。
“……那座桥是我读小学的时候常经过的,那时候觉得这桥好长好大,好象永远都走不完似的。现在看,却觉得只有这么一点点。”
洪慕莓难得说这么多话,她甚至谈到了不少小时候的事。
由于洪慕莓出生在有六个兄弟姊妹的大家庭,多年前她大哥结婚后,再加上陆续出生的孩子,使得原就拥挤的洪家更是难以负荷。于是排行第三的洪慕莓读专科时便搬出家里,自己在外租屋,其它弟妹也是如此。
现在她的兄弟姊妹大家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因此虽然住在同一座城市中,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多年来,洪慕莓和家人的关系已显生疏,只是偶尔通通电话,大家都很习惯这样的关系。
她谈了一会儿,想起了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
“你好象从来没有和我谈过你的家人?”
他沉默,见她的眼神不解中带有担忧,才微微一笑,为的是让她放心。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在我还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
李晤竟是来自一个破碎的家庭!这使她极为惊讶:“……那,你有兄弟姊妹吗?”
“有个弟弟。”
他原本不想多谈,可是面对她的关切,考虑一会儿后,才娓娓道来。
“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曾经对我和弟弟那样疼爱呵护的父母,会变成那副样子。既冷漠又无情,甚至把我和弟弟当成皮球般踢来踢去,只因他们离婚后都各自组了新的家庭,就把我们当成拖油瓶……我弟想不开,走上歧途,加入不良帮派,我一直苦劝他也不听,他还说他没有家人,他不要任何人管他。后来他失踪了,完全没有消息好几年,直到他犯下几起结伙抢劫的案子后,我们才被通知,但我们也找不到他。唉,后来他被抓到了,抢劫加上伤害罪,共被判了十几年,人还在服刑。我去探望过他,他照样装作不认识我,也没有悔意……”
一口气说到这里,他呼出一口气,苦笑:“妳不会因此而看轻我吧?”
“怎么会呢?”她泪水已不自觉地滚落。没想到一向开朗的李晤有这样坎坷的秘密。
李晤的童年,欢笑极少,而是充满猜忌和不信任!一会儿住爸爸家要被阿姨忽冷忽热的对待,他和弟弟像是他们关系中的一步棋;而在妈妈家,叔叔的态度就很明确,就是讨厌他们,言谈中完全不掩饰他心中的厌恶。
好不容易忍受到升上高中之后,李晤便自己在外租屋,而弟弟则是很早就学坏了,自读国中起便常常失去踪影好几天。
而难得的是李晤内心的火焰在经过冰雪的摧残后却只有变得更温暖,不只对人友善,甚至将心比心地去关怀流浪动物。
“虽然我和你的情况相差很大,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我们都孤独了很久、都满早就离开了家,只能靠自己。现在我们有彼此可以互相依靠,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要逞强,都请对我说。”她握紧他的手。
他对洪慕莓的善意,也紧紧回握住,让两双手紧紧交叠着,接着像是下定决心般,吐出一段他埋藏很久的想法。
“虽然有一样的家庭遭遇,但我和我弟的想法不同。他觉得对家庭、社会绝望,所以他放弃了一切,包括他自己;可是我反倒发誓,我将来要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绝不轻易拋弃任何我爱的一切。我承诺过的,不会反悔。”李晤诚挚的目光望进她眼里。
她应该要更感动的。
可是不知为何,洪慕莓的心中却有一股莫名的恐慌缓缓升起。
她松开了手,不想再提。
李晤也不勉强,他了解,对还未完全从被未婚夫背叛的情绪中走出来的洪慕莓而言,这些话过于沉重了。
或许她在害怕,害怕交心只会导致另一次碎心。
两个人继续从高处俯瞰整个城市。
即使是夜里,城市继续在脉动着,车潮川流不息,有些人已进入梦乡、有些人则还在工作。
有些人也许每天擦身而过却不认识彼此,有些人或许终其一生永不相遇。
他原本有属于他的世界,她也有她的生活。
一个每天在小动物的病痛中打转,另一个则总在面粉和蛋的比例中伤神。
突然有一天,他们遇见了彼此,两条并行线就此变成了纠结的丝线。
许多人称这过程为“有缘”。
可是在现代都市中,一个人一天可以遇见数不清的人;而一个人一生中,又有多少次心动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