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你发誓不生气?”
片刻,骆斌才回答,略带笑意。“我不生气。”
得到保证,静眉跟著笑出来,她赶忙把脸蛋压进他胸怀,声音模糊地逸出。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说……”她微微拾起头,两只兔儿似的眼往上瞄,盯住他的下颚。“第一件事是,我想跟你谈谈那回被劫持的事。”
骆斌一怔,心绞痛的感觉再度升起,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颊,低哑地道:“把它忘记,我不要你记得……我知道你心里会怕,我们、我们先熟悉彼此,等你适应了一切再说,好不——嗯,你说什么?”
捂住脸蛋的小手略略移开,朝他无辜地眨了眨,把话再重复一次。
“我没事。只是吓著了,后来小宝救了我。”
骆斌挑了挑眉,两眼微眯。“你是说,那天……你故意耍人?”
“我说的是实话,那个童老爷他、他舌忝我这儿——”她指指脸颊和颈项,“我真的很害怕,我想踢他、打他,可是手脚都被绑著,你又不来,煜哥也不来,我、我我没有说谎——”
骆斌又是长叹,低头以唇堵住她,衔住那点醉人的柔软,将她脑中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毁得一乾二净。
“骆斌……你答应不生气的。”她的脸蛋迅速酩红,在月光下更觉可爱。
“我没有生气。”
她没有受到那严酷而残忍的伤害,他怎可能生气,反倒要感谢天地神灵。这样的月夜、这般的情怀,她将心迹表明,一切的美好教他沉醉,即便想生气,也找不到理由。
“谢谢你。”静眉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她轻轻推开他,让彼此能清楚地瞧见对方。
今晚,是个好时机吗?她也不太确定。
但她不想两人在成为夫妻后,还有秘密横在之间。
今晚,或许是个好时机。毕竟月娘这么美,温柔了他与她的心房。
“静眉?”他疑惑地唤著,仿佛察觉到她的犹豫。
她对他露出笑容,静静的、谧谧的,有安抚心灵的力量,柔声道:“骆斌,你记不记得几年前我告诉你的那件事?关於这棵大榕树下曾发生过的惨事,还有爹爹临终前对我说过的真相?”
骆斌深刻地瞧著她,直觉向来奇准无比,不知怎地,有股诡异的不安感。
“当然记得。”他应声。
静眉继续轻语:“爹爹告诉我许多,但我没有全部对你坦白。”
“你毋需对我说明,那是你和你爹爹之间的谈话,没有义务要对谁坦白。”
“要的,我要告诉你。”她扯住他的锦衣红袖,觉得不够,又进一步握住他的大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著。
“你知道的,当年马家四口只遗一男,那孩子不知流落何方。那些年,爹爹他老人家运用许多人脉,大江南北、东三省,甚至出关往西域方向,明里暗里、不停地托人寻找他的下落……你是华家大总管,自然知道华家想动员的力量有多庞大,各行各业、江湖武林都会给著几分薄面。”她眸光似水,没来由又泛起轻雾,善感多情地瞅著他。
“爹的用意是想找到他,把他带回华家来,尽一切可能地弥补他、栽培他,想减轻良心上的苛责。要在这么广大的地方找一个不知是死是生的孩子并非易事,本来该绝望了,爹爹却得到了正面的消息。”她稍稍停顿,眉眼俱柔。“那个孩子尚在人间,让洞庭广陵庄一户前来西安城游玩的夫妇从河中救起,他们带走他、认他为养子,那孩子天资过人,才十岁就——”
“别说了!”骆斌忽地低低一唱,神色僵硬,灼灼地瞪住她。“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回到这儿来的目的。”她勇敢地迎视著,温暖对上他的幽深。忽地,牵起他的大掌偎在自己脸颊上,她笑,这么柔软、这么纯洁,带著满满的怜借,全是情意。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那一年,那一个夜晚,一样是在这大榕下,我告诉过你,若我能找到那个孩子,我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一辈子都要待他很好很好,不让谁欺负他。骆斌……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记得吗?”
然后,不等回答,她扑上去紧紧圈住他,小脸抵在他颈上,温热的珠泪直接而热烈地熨著男子的肌肤,跟著嚷起:“骆斌,我终於找到你了!”
她终於找到那可怜的孩子,终於将他抱在怀里,永远也不放开。
第十章
再没谁的新婚之夜像他们这样。
榕树底下,静眉牢牢抱住男子,他不发一语,任凭她的双臂拥住自己。
这一晚,静眉忘记怎么回到新房,好似在他胸前栖息好久,唇边有满足的笑。
至於男子,全然地不能反应。该喜、该怒、该笑、该恨?当心底最深沉的秘密抖现出来,当保护色不再,当心头的枷锁亳无预警地卸除时,骆斌竟不知要用什么方式来面对自己。
只有迷惘,在最终的答案尚未明确之际,除了迷惘,还是迷惘。
欢喜的气味尚未尽散,华家上下却弥漫著一层薄薄的诡异气氛。
这几日,大家理所当然地把焦点摆在新婚夫妻身上,新婚燕尔,自该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但这一男一女还是一如往常的作息办公,若够机灵、眼睛够尖,偶尔还能瞥见大总管新姑爷有意无意地闪避著小姐的眼神,可是说他们吵架又不像,小姐笑得可甜了,较以前更美三分,两人之间无形的电流三不五时就电得一干丫鬟仆役通身泛麻。吵架!?呿!
婚礼结束后,展煜走了一趟兰州,笑眉跟著霍希克去也快一年了,连静眉的婚礼都没能回来,他去探探她,顺道接她回家。
展煜离去之后,棉田、纺织厂和总仓几处的工作少了人分担,还得应付那些推辞不掉的交际,骆斌更忙了,忙到无暇思量,去厘清那团紊乱,忙到找不出适当的时机和自己的妻子细细详谈,但他很确定,他待她的情意是真的,知道她心中也有自己,这点教他狂喜不已。
而静眉也忙,忙碌外,心情格外开朗而温柔,她在等待,等他有一日抛开所有顾忌、勇敢地朝她走来。
而后,日子在寻常中过去,一个半月左右,远访兰州的展煜回来了,形单影只,身边没有笑眉。他还是他,斯文有礼,笑容依然尔雅温和,但不知怎地,眉宇间似是淡淡地抑郁著,为了什么?没谁知道。
“煜哥这些日子有些奇怪,你觉不觉得?”房中,静眉和被倚在床头,视线锁在那名男子审视文书时的严峻侧脸。
骆斌将书卷放入薄木夹,再妥当地捆在包袱中。他明日一早要往两湖去,最近在谈棉花成布河运的问题,这事打开始便由他接手,一切相关的资料他最清楚,代表“华冠关中”前去两湖议会的人选非他莫属。
听见问话,他抬起头摇了摇,房中灯火明黄,那张脸幽幽静静,唇边的弧度温柔安详,他心一动,缓缓地踱了过去,坐在床沿。
“做什么这么瞧著人家?”静眉抚著他刚硬的轮廓,手心好软,有一抹馨香。
“静眉……”经过几次的“改良”、“演进”,终於能顺利地唤出她的名。他定定看著她。“我明天不在家了。”他用“家”这个字眼,这么自然而然的,心中升起无名的柔软。
她抿唇笑。“我知道。出门在外,你要小心。”
“嗯。”他颔首,大掌忍不住安住在自己颊上抚模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