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老方法洗净几颗果子,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酸涩的滋味皱拧一张小脸,她勉强吞下,张开嘴再咬一口,眼睛却不住往洞外飘去。
那个高大的猎户真的走了,把她一个小泵娘遗留在此。外表虽弱,她心是刚强的,不哭不求,只是忍不住叹息人世冷暖,人是怎么了,非得利益交换才能生存吗?面无表情,她看著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雪原上。
回不去,心中最牵挂的就是爹和女乃娘,还有……年方幼小的锋弟。在众多同父异母的手足里,他算是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因为年纪尚小、更因身在险恶,她若回不去,就剩下他一个了。
将啃剩的果核丢进火中,轻叹了一声,她起身踱到洞口,似远似近,狼的嚎声交互而起,在月夜下独自听闻,除惊惶难解外,更引得心中凄冷。
她绕出草木丛,那窝子野兔在里头安详著。不自觉牵动历角,她想,自己太天真,一些定理是千古不变的,自然便是自然,人力难以轻动。兔食草、狼食兔、人杀狼,然后,人也得冒险,或者遭狼所噬……
思及此,心猛地一抽。人杀狼、狼噬人……人杀狼、人杀……
小脸登时雪白,脑中思绪疾速转动,许许多多的假想正在形成。
它、它从未这么晚还未归来,那个健硕凶狠的猎户,要寻狼窝、杀狼只、剥皮抽骨,它若遇上他,莫不是、莫不是……
撩起裙摆,想也未想,她往白日那名猎户离去的方向直奔,原上积雪甚厚,她跑了几步摔在地上,起身又跑,踉踉跄跄,不出几尺又跌了一跤,脸上发稍沾满细雪,她无暇拂去,咬牙撑起身子,果然行不上几步,人再度陷入雪中。无健全的装束,想在雪地中稳稳行走,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来说,确实是难了。
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前所未有的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伏在地上,她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个小丫头罢了。
它由另一头的雪原而来,无声无息,比风还轻、比空气还要无形,月华相伴,一身的黑色绮丽光泽,目中的青蓝火光跳动著,嘲讽的神色慢慢凝聚。
现下才来伤心气愤,未免迟了。它想,心中轻笑。
早知如此,何不顺遂人性,成全他的试探?将狼穴的位置说出来,证明人的自私,他可以让她离开这里,走出一片冰天雪地,安稳地回到世间繁华,只要她印证他由来已久的观点,人性和狠性,其实无异。
哭了一阵,稍稍宣泄心头郁闷,她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动了动双脚想爬起来继续往前,泪水模糊视线,她毅然拭去,衣袖掠过脸颊,眼眸睁开,那匹教她牵挂不已的大狼就在眼前,月夜下的银白衬托地美丽的玄黑,它没有死、依然骄傲、依然冷淡,活生生的,就在自己面前。
“你、你——”止了的泪再度流下,晓书又哭又笑、又惊又喜,她笨拙地爬起身子,七手八脚地爬向他,双脚直直跪在地上,两只藕臂竟猛地圈住他粗劲的颈项,搂得好紧,脸颊竟学会动物软蹭的方式,一下下、来回地腻著地的黑毛。
情绪辗转翻滚,担忧、沮丧、难过,而后是见著它,一颗焦躁的心终於放了下来,喜极而泣。
在这雪地遇难,它无意间救助了她,这头奇异至极的大狼,它骄傲聪明、深沉莫辨,却是她唯一的倚靠,在晓书内心深处,她尚不明白,自己已将一头野兽视为亲人,感情自然流露。
既然她尚无自知,它又怎能明了?!接触她扑来的软腻身躯,它浑身不由得紧绷,理肌条条分明,蓄满紧张的力量,若他现下化作人形,峻颜上定是眉峰紧蹙,嘴角压抑地抿住。
“你……你去了哪里了?”她边哭边说,跪著的身高恰巧及黑狼头顶,声音好不可怜,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维於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等了好久,你就是不回来,我以为、以为……你遇上那个凶狠的猎人了。他好凶、好坏,我不要告诉他你在哪里,我不说,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她低声说著,夹著哭音,声量听起来又细又低,但在这一片广大的雪原上,四边是静寂的、凄凉的,月娘自若地边挂,一切与它无干系,只顾著将雪原上少女与狼紧贴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它下意识瞪住抱在地上的影儿,脑中一片雪白,如同隆冬下第一道掩盖万物的飞雪,她的语调虽轻、虽哑,却字字钻入心窝,一字多面,教他反覆体会,感觉思绪是被冰雪覆住的青草,僵直著、冷却了,无法随风轻摇。
“我想找你,想告诉你得小心,可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她吸吸鼻子,顿了顿,长发撒了它一身,“我好怕他遇著你……他说、说黑狼最值钱,血可以治百病,牙齿可以辟邪,他一定会猎杀你的……他匕首耍得好快、好狼和,那匕首是我的,是俄罗斯人送我的,好锋利,我不要你死……”
双臂中的动物不移不动,她抱著地,啜位之声渐息,转为细细气喘,口鼻间喷出团团白雾,有些晕、有些累、有些儿冷,有些儿乏了,心却安定了下来。
“我不说,不告诉他,我、我不说……”
接著,圈住狼颈的臂膀无力地卸下,她嘤咛一声,人倒在它的脚旁。
***
火光,银光,温暖中,流坠飞舞著条条冷线,好快、如迅雷一般。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精劲的赤果宽背,榻床边燃著一盆火,将他每块的背肌映出光亮与阴影交错的雄健美感,模模糊糊的,他迅捷地挥动著什么,彷佛有一条银色冷光,随著他的动作活了起来。火的温暖,被穿刺了部分的寒意。
靶觉到人的视线,他转过身,银光握在手中,静谧著,两脚慢慢地踱至床边,他好高好大、又狠又恶,他正瞪著她,那对眼……那对眼……
晓书眉心轻皱,气息紊乱,脑袋昏昏沉沉不济事,他手中的闪亮引著她——
“那是我的……你、你别想拿它杀它……”
他怪异地看著,面容愈趋愈近,匕首倏地朝后甩去,吟地一响,刺入木墙当中。“到底,你在想些什么?”他的话夹杂浓厚的疑惑,眉峰成峦,眼神须臾未离那张苍白的小脸,好似解不开这道谜,终生困扰。
晓书想说些什么,心中有好多话要说、要问,她记得……记得是抱住它的,活生生的野兽躯体,有其独特的柔软和强壮,怎么自己会在这儿?!她没有答应他的条件交换,没有告诉他黑狼的洞穴所在,她没有跟他走,没有为了回家把它的家毁去……她记得,她没有。
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唇瓣蠕动著,就只是蠕动著,她的头颅在枕上胡乱摇著,偏偏语不成句。
他知道她神智昏沉,是因人的生气流散过多,让他夜夜引取而来,籍以复原自己的元虚内丹。真气自然护体,少了一层保护,妖邪便能轻易近身,即便她现下睁开眼眸,所见也是模糊景物,思绪千万,迷乱不真。
於她,始终未能得证。他心中万分困惑,因而不悦,极度不喜欢预料之外的事,而这个奇怪的女娃儿,凭什么扰乱自己几百年来坚信的意念?!
他锐眼脚了眯,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被激将起来,突地伸去握住人家的手,光是单掌,便将女儿家软腻的一双全包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