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三弦苗琴,我父亲曾是制琴师傅,这把苗琴是我自己做的。”
容灿抿唇不语,一把苗琴荡得他神思飘离。
“你喜欢弹琴?”妇人问道。
“我不会弹。”他回得极快,眉聚拢了起来,彷佛弹琴不该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
熬人笑著。“苗族男子弹三弦琴、吹笙歌,向心怡的女子求爱。”
……会唱好听的歌、跳好看的舞,会吹苗族笙歌,他会吗?哼……
容灿脸色沉得难看,盯著那把苗琴一眼,旋身便走。
身后传来妇人的惋叹。“苗族男女将情意藏在琴声之中,和琴而歌,能知其心意。不会弹琴倒还好,能听得懂琴声便足够了。”
我只想他听我唱歌,心里便欢喜,他会不会唱,又有什么干系……
第五章——始觉其中有真意
天,灰蒙蒙。十二月的滇东高原,雪如羽绒,如柳絮随风。
一人一马在山道上缓行,细雪落在男子宽肩,随著马背起伏,从他披风上纷纷跌落,不留半点飞花,倒是那匹健壮的褐毛滇马,在原就足迹杂沓的雪地里添上新的蹄印。
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仿佛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熟识多年、理智的自己,一个却陌生而知心、由混沌之中出生。从一把琴开始,两个自我无时无刻不在暗自较劲,而孰胜孰败,结果已然分晓。
要不,他不会强逼六弟暂理帮务,不会将大船丢给张胡子和青天月,更毋需在这恶劣天候,在滇黔高原上寻她踪迹。
如此行为,目的是何?容灿并不确定,毕竟,许多事是莫名其妙的。
编了口酒,灼辣的汁液流入肚中,翻滚著温暖。翻身下马,他眯眼辨明地上足印,确认是方才在茶棚的几人所留。
那一行人中有男有女,全做苗族装扮,随身却是中原兵器,无一人使异族刀剑,与店家要茶时,虽话语简短,已听出非纯正苗都语言。其中怪异之处,容灿自然暗暗留心。
“去。”拍了拍马,放它自由离开。容灿施展轻功奔驰,脚下不沾片雪。
约莫一刻钟,丈外雪坡传来打斗之声,他迂回绕至前头,身躯背靠在岩石后,由此角度清楚望见,一个小泵娘让人胁持,颈上架著两把九环钢刀,她向来心高气傲,脚弯处挨了一腿,她双眼怒瞪、咬牙挺著,不跪就是不跪。
“金鞭霞袖,你不管亲妹死活吗?再不束手就擒,休怪刀剑无眼。”女子颇为狠厉,剑尖猛往沐滟生可人的脸蛋招呼。
“唉,你说话好生奇怪,刀剑本来就没眼睛,我为什么要怪它们呢?”
一瞬间,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听她说话方式,容灿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身子整个伏在石上,变换方位,争斗现场一览无遗。包括那名叫嚣的女子,共两女三男围攻沐滟生,女使软剑、男使钢刀,而金鞭挡得密不透风,相互僵持,六人喷出的气息化成团团白烟。
“阿姊!别顾及我。你要是打败了,我一辈子不同你说话。”沐澜思用苗语喊著,颈子教刀划出细微血痕,胁持她的两人硬将她压在地上。
“你别生气,我杀了他们便是。”她软软地说,扬手回抽,鞭索绕住另一名女子,紧力一扯,清脆的断裂声响,女子颈骨已断,登时了帐。
“你们三个让这妖女迷了心智吗?!鲁师兄,那招『横扫千军』若使全了,明明救得下师妹,你为什么不?为什么刀子指到她的腰又缩了回来?你舍不得吗?”那女子悲愤地叫,怨恨扭曲嘴脸,显得十分可怖。
“没、没有!”男子急辩,涨红了脸。
“怎会没有?!”沐澜思哈哈大笑,充满恶意。“玄风堂没半个美姑娘,我阿姊可是滇门第一名花,你那些师兄师弟见到她,心先软了一大半,还有谁下得了手?唉唉,你的鲁师兄迟早也要在我阿姊百褶裙的下面摔倒。”是拜在裙下。
几个男子心头一跳,多少让沐澜思猜中,招式不由得沉缓。
女子大怒。“霍师弟,把那丫头的手砍了,我瞧她还不嘴利!”
沐滟生柳眉一拧,撒娇般地说:“你好狠毒。”唉,她也仁慈不到哪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金鞭迅捷无影,伴随女子惊骇呼声,那玄风堂的师姊左颊染红鲜血,让鞭梢火辣辣地划过。
“喔!对不起。我不该划伤你的脸。”她说得诚挚,懊恼地道:“可是你要人伤我阿妹,我心头乱,鞭子就失了准头了。”
“霍师弟、楚师弟,杀了那臭丫头!”女子话中已有哭音,显然很宝贝自己的脸蛋,如今花了脸,锺情的鲁师兄又贪恋妖女,她如何不伤心气愤。
“阿妹!”沐滟生娇喊,无奈冲不到她身边。
沐澜思的头颅被人压在雪地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像小兽般扭动,但手臂贴在腰后细著七八圈粗绳,根本动弹不了。“挑了玄风堂替我报仇!”
预期的刀没有落下,粗哑呼痛声光后响起,沐澜思感觉两肩的箝制松开,以为阿姊救自己来了。她双脚撑地正要跳起,想大大夸奖亲姊一番,忽地被人提住身子抓了起来,终於看清恩公长相。
“怎么是你?!”她嘴巴可以飞进一只小鸟。
“你我有五年之约,总不好让你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容灿冷哼,劲力一吐,粗绳“啪啦”地裂开。“看好小命。”随手将她丢到方才箝制她的那两人前面。
沐澜思狠狠骂了一句,翻身尚未站稳,双刀已然握在手上,顿时豪气陡生,同玄风堂霍、楚两名师弟斗了起来。
见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轻功飘忽、掌法高明,玄风堂众人无不骇然。而沐滟生却是芳心怦然,眸光一柔,连手劲亦消几分,凌厉之气大减。
那名师姊伺机而动,软剑映著雪光,怨毒地弹向沐滟生的蜜颊。
金鞭兀自与三名汉子搏斗,不及回救,眼见软剑弹至脸前,仅差毫厘——
大掌将她的脸压入男子胸怀,鼻尖尽是心动的阳刚气息,耳边听闻铮响,猜是那软剑碰撞了什么,倒挡回去。感觉素腰紧缚,身躯教人箍住,她随著他旋了一圈稳下脚步,却选在此时扮起柔弱,脸也不抬,软软地唤了一声——
“灿郎……”唇边的笑宛若朝霞。
容灿自是清楚她的把戏,想她无时无刻不在卖弄美色,对他如此,对玄风堂的杀手亦是如此,还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心头一把无明火,他咬牙将她推开。
“阁下何门何派?”美人投怀送抱竟不领情。玄风堂鲁家师兄怒红了双眼。
“漕帮。”交谈间,容灿应付对方同时而来的四件兵器。
两字贯耳,众人莫不一凛,口上却道:“玄风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奉命擒拿此二名苗女,此事与漕帮无关,阁下为何出手为难?”
“我与她俩尚有仇隙未明,各位要捉人,也得等我了结恩怨。”
“好大口气!”几个师兄弟顿时刀沉力猛,对那苗疆美女他们是心慈手软,之於这个艳福不浅的程咬金,他们可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以一敌四,容灿游刃有馀,却不愿痛下杀手。而沐滟生则矛头一转,长鞭先助沐澜思退敌,应是稳操胜算。
“贵派莫非人才凋零,竟派不出像样的好手。”容灿故意相激。
“真正的杀手!呵呵我教你见识!”那名师姊锐声怒喝,剑光抖花,眼神说不出的可怖,她明知打不过,软剑朝容灿奋力投掷,身子却如狡兔般对著沐滟生背后扑去,双臂犹如钢铁合身抱住,疯癫大笑,“骚贱货,要死一起死!”纵身一跳,沐滟生让她拖下悬崖。